每天淩晨四點半，尖銳的哨聲就會劃破戈壁灘黎明前的死寂，像一把冰冷的錐子，刺入她短暫的、充滿恐懼的睡眠。起床、洗漱所謂的洗漱，不過是就著渾濁的、帶著鹹澀味的蓄水池的水抹一把臉）、然後是永遠也吃不飽的早飯——一個摻著麩皮、硬得能硌掉牙的窩窩頭，一碗能照見人影的、幾乎不見米粒的稀粥。
接下來的勞動，是無休無止的折磨。開墾荒地，沉重的钁頭舉起、落下，虎口很快被震裂，血泡磨破了，和手套黏在一起，晚上脫下來時，連著皮肉，疼得她渾身哆嗦。挑糞施肥，那刺鼻的氣味讓她把胃裡僅有的那點酸水都吐了出來，肩膀被扁擔壓得紅腫不堪，晚上隻能趴著睡。最可怕的是在烈日下收割麥子，無邊無際的麥田像金色的海洋，也像吞噬生命的沙漠，腰彎下去就直不起來，汗水流進眼睛，澀得生疼，滴在乾裂的土地上，瞬間就被蒸發。
同宿舍的女犯們，大多是些真正經曆過苦難、甚至手上沾過血的人。
她們鄙夷許心艾的嬌氣，她們會故意把最臟最累的活留給她，會在分飯時克扣她那本就少得可憐的口糧，會在深夜用最下流、最粗鄙的語言議論她過去的“風流韻事”。管教乾部們眼神銳利，表情嚴肅，她們信奉的是勞動改造，在這裡，眼淚是最不值錢的東西，甚至是一種軟弱和抗拒改造的表現。
身體的疲憊與疼痛尚可忍耐，最可怕的是精神的孤寂與絕望。沒有親人來信，沒有朋友問候。母親仿佛從她的世界裡徹底消失了。她寫給家裡的信，如同石沉大海。這片廣袤無垠的天地，留給她的，隻有無處遁形的孤獨。夜晚，她蜷縮在散發著黴味和汗臭的、硬邦邦的鋪板上，聽著窗外呼嘯的風沙聲和同屋震天的鼾聲，眼淚無聲地浸濕了肮臟的枕頭。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活著離開這裡。
一年。僅僅一年，戈壁灘的風沙和超負荷的勞動，就徹底磨掉了許心艾身上最後一絲屬於嬌小姐的痕跡。她的皮膚變得粗糙、黝黑，布滿曬斑和裂口。
眼睛像兩口枯井，黯淡無光，隻剩下麻木。手指關節粗大，指甲縫裡永遠嵌著洗不掉的泥垢。體重急劇下降，寬大的勞動服穿在她身上，空蕩蕩的，像掛在衣架上。
她病了，是長期的營養不良和過度勞累引發的浮腫和低燒。但請病假意味著完不成任務，意味著更嚴厲的批評和更少的食物。在生存的本能麵前，那層由家庭和過往教育構築的、原本就脆弱的道德底線，開始搖搖欲墜。
第一次，是一個負責分配勞動任務的、姓王的小隊長。那是一個四十多歲、身材矮壯、臉上總帶著某種油膩算計笑容的男人。他早就注意到了這個與其他女犯氣質迥異、即便憔悴也難掩昔日清麗輪廓的年輕女人。
在一個收工後的黃昏，他故意落在最後，在工具房門口攔住了搖搖欲墜的許心艾。
“許心艾，看你這樣子，明天怕是撐不住了吧？”他的目光像黏滑的舌頭，在她身上逡巡。
許心艾低著頭，不敢看他，聲音細若蚊蚋：“我……我能撐住。”
“哼，逞強！”王隊長嗤笑一聲，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一股濃烈的煙草和蒜臭味撲麵而來，“晚上熄燈後，到倉庫後麵來。我給你換個輕鬆點的活兒，食堂幫廚，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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