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剛蒙蒙亮，一層薄薄的霧氣如同輕紗般籠罩著向陽村，遠處的山巒和近處的屋舍都顯得影影綽綽。
本該是寧靜的時分，村口老槐樹下卻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鬨聲，將許知意從睡夢中喚醒。
她推開窗戶，帶著草木清香的冷空氣湧了進來，讓她精神一振。循聲望去，隻見村口方向已經圍了不少早起的村民，男女老少都有，聚在一起，交頭接耳，指指點點，臉上帶著各種複雜的神情——有好奇，有敬畏，有漠然，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嘈雜的人聲混著幾聲狗吠，打破了鄉村清晨的寧靜。
許知意心中好奇，簡單洗漱後，便披了件外衣，朝著人群走去。越靠近村口，那種壓抑又騷動的氣氛就越發明顯。
她擠進人群外圍，奈何她身形在女性中算高挑，但在層層疊疊的村民身後，也隻能看到一個個後腦勺和晃動的身影，根本看不清裡麵的情形。
她踮起腳尖，努力想從人縫中窺探一二，但視野依舊被擋得嚴嚴實實。她又嘗試著輕輕跳了兩下，希望能瞥見一眼，但那點高度根本無濟於事，反而引得旁邊幾個半大的孩子好奇地看著她。
“彆跳了，小心崴了腳。”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帶著些許笑意，從她身後傳來。同時，一件還帶著體溫的外套輕輕披在了她的肩膀上，驅散了清晨的寒意。
許知意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她轉過身，果然看到傅葉瀾站在她身後。
他身姿依舊挺拔，隻是受傷的左臂用繃帶吊在胸前，讓他平添了幾分惹人憐惜的“病弱”氣質。他的臉色在晨光中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清亮，嘴角噙著一絲溫和的笑意。
“你來啦~”許知意攏了攏他披過來的外套，一股熟悉的、帶著陽光和皂角味道的氣息包裹了她，讓她心安。“這是乾嘛呢？一大早的，這麼熱鬨？”她壓低聲音問道，目光再次投向那密不透風的人群。
傅葉瀾湊近她一些，幾乎貼著她的耳朵，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低聲說道：“是上麵安排下來的，有幾個人被下放到我們村進行勞動改造。我爹跟大隊長正在那邊接收，給他們安排地方住呢。”他的語氣平靜，帶著一種這個時代特有的、對這類事情的習以為常，但許知意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
許知意頓時了然。這個年代，風雲變幻，一些原本在城市裡有著體麵工作、有知識有技術的人，因為家庭出身或者過往經曆的所謂“瑕疵”，會被迫離開熟悉的環境，“下放”到偏遠的農村。名義上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進行思想改造，實際處境往往十分艱難。
她輕輕“嗯”了一聲，表示明白。
“那……安排他們住哪裡？”許知意繼續小聲問。她知道村裡條件有限，住房緊張。
“住牛棚。”他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那邊還有一間空著的雜物房，稍微收拾一下，能住人。”
許知意蹙了蹙眉：“牛棚那邊……我記得不是已經住了幾位之前下放來的老師了嗎？還能住得下？”那地方潮濕、陰暗，條件極其艱苦。
“夠住。這次隻來了兩個人，牛棚最邊上那間堆放雜物的空出來，擠一擠，能安頓下。”傅葉瀾解釋道，語氣裡透著幾分無奈。
資源就這麼多，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已經算是不錯了。
許知意點了點頭，心裡有些沉甸甸的。她對這些下放人員並無偏見，反而深知其中許多都是國家寶貴的人才，隻是時運不濟。她正準備拉著傅葉瀾離開這是非之地，畢竟圍觀總歸不太好，目光卻在不經意間，再次掃過人群縫隙中偶爾晃動的、那兩個被圍觀的中心身影。
就在那一刹那，她的目光定格了，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那是對老夫妻。
兩人都穿著打滿補丁、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舊衣服，身形消瘦。他們低著頭，頭發在蕭瑟的秋風中微微顫動，臉上寫滿了滄桑與疲憊，眼神黯淡無光，帶著一種認命般的麻木和深深的倦怠。
然而，就是這張憔悴不堪、飽經風霜的女人的臉，卻像一道閃電，瞬間擊中了許知意的記憶深處！
太像了！雖然年紀相差很大，臉色蠟黃，神態萎靡，但那張臉的輪廓，那眉宇間的神態……許知意的心臟猛地一跳，呼吸都漏了一拍！
她絕不會認錯！
就在傅母收著的那張滬市鋼鐵廠的舊合照裡，那個笑得溫婉燦爛、與她許知意容貌相似的年輕女人！
傅葉瀾察覺到許知意突然停住了腳步，身體僵硬，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對下放的老夫妻，以為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到這種場麵，心裡害怕或者是出於同情。他輕輕握了握她冰涼的手，低聲安慰道：“彆怕……其實，很多這些下放人員，都不是什麼壞人……隻是，時運不濟罷了。”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理解和寬容。
許知意卻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安慰，她的全部心神都係在了那個女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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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指著那對老夫妻問道：“他們……是誰？從哪裡來的？”
傅葉瀾雖然對許知意突然對下放人員產生如此濃厚的興趣感到有些疑惑，但還是仔細地回答了他知道的情況：“聽我爹說，是從滬市來的。男的原先是滬市一所很有名的大學生裡的教授。女的……原來是滬市一個大型鋼鐵廠的乾部，好像還是個書記。”
“姓什麼？”許知意追問道，聲音緊繃，“那個女的，姓什麼？”
傅葉瀾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但他看著許知意異常嚴肅甚至有些蒼白的臉色，還是如實相告：“姓林，叫林韻。”他頓了頓，補充道，“哦，對了，那個男的，正巧跟你同姓，也姓許，叫許培儒。”
姓林！林韻！
姓許！許培儒！
這兩個名字如同重錘，狠狠敲在許知意的心上！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激動、茫然和一種近乎宿命感的震撼，瞬間席卷了她！滬市、鋼鐵廠、姓林、容貌相似……！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冪冪之中自有天意！一個無比清晰的念頭在她腦海中炸開：眼前這對落魄潦倒、被下放至農村牛棚的老夫妻，極有可能就是她這具身體原主的親生父母！
許知意沒有再說話，隻是沉默地站在那裡，目光如同焊在了那對老夫妻身上。秋風吹拂著她額前的碎發，也吹不散她心頭的驚濤駭浪。
她需要時間消化這個驚人的發現，更需要找一個合適的機會，近距離地、仔細地驗證自己的猜測。如果真的是他們……那她接下來該怎麼辦？相認？還是……暫時觀望？無數個念頭在她腦海中飛速旋轉，讓她一時間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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