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清晨，天色有些陰沉，空氣中還殘留著夜間的微涼濕氣。許心艾換上了一身她自認為最為“樸素”的衣裳，頭發仔細梳成兩個緊實的麻花辮垂在肩頭，或許是內心情緒的波動，她的臉頰上透著一抹不太自然的紅暈。
她站在村子裡一處地勢稍高的土坡上，揚起手臂的動作，像極了業餘戲劇裡試圖調動氣氛的角色。望著坡下因她之前的話語而聚攏來的村民，她用一種自己覺得很有力量的語調說道：“各位鄉親們！今天，我們要用實際行動，表達對家鄉的熱忱，對集體的支持！那些暫時需要接受幫助、思想有待進步的人，不能再獨自待在原來的地方了。大家跟我一起過去，請他們出來，接受大家的關心和引導，好不好？”
在她的帶動下，這群情緒略顯激動的人們，像是一股湧動的人潮，帶著各種聲響，有些雜亂卻又人數眾多地朝著村尾那幾間簡陋的舊牛棚走去。
牛棚裡，林韻和許培儒剛剛起身，正準備開始一天的活計。突然傳來的喧鬨聲和有些用力的敲門聲，讓他們心裡不由得一緊。
門被推開了，外麵的光線和一群神情激動的人影一同湧了進來。還沒等他們弄清楚情況，幾條粗麻繩就被係在了他們的手腕上，勒得有些不舒服。牛棚裡另外幾位平時話語不多的老人，也遇到了同樣的情形。
“你們這是做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許培儒試圖輕輕掙動一下，語氣中帶著不解問道。
“為什麼？因為你們是需要思想改造的人，是和大家步伐不太一致的人！”一個被許心艾的話影響較深的年輕人趙二狗，梗著脖子回應道，說話時的氣息幾乎要噴到許培儒臉上。
林韻緊緊抿著嘴唇，沒有說話，隻是用她那雙一向平靜的眼睛，緩緩掃過眼前這些情緒有些失控的人，最後，目光落在了人群後方的許心艾身上，許心艾的嘴角似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神情。
許心艾此刻的心情，像是找到了某種掌控感。她看著林韻和許培儒被人引導著、帶著繩索，從牛棚裡走出來，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感受。“哼，之前那樣對我，現在該讓你們知道些什麼了。”她在心裡這樣想著。
一行人被帶著往大隊部門前的空地走去。那片空地平時是村民們開個小會、晾曬些農作物的地方，此刻卻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聽到動靜的村民們從各處圍過來，有的臉上帶著疑惑，有的在小聲議論，有的露出擔憂的神色，也有的在許心艾事先打過招呼的幾個人的帶動下，跟著說了些附和的話。
空地中央，林韻、許培儒等幾人被要求低著頭，脖子上掛著用粗木板做的牌子，上麵用墨筆寫著一些標記性的詞語——“舊思想持有者”“待進步人員”……字跡寫得有些潦草隨意。
許心艾帶著幾分自得地走到前麵，清了清嗓子，開始了她準備好的發言。她講述著一些沒有根據的事情，把牛棚裡的人描述成“乾活不積極”“說過些不合時宜的話”“可能會對年輕人產生不好影響”的人……她的聲音有些尖銳，表情和動作都顯得格外用力，像極了舞台上賣力表演的演員，隻是少了些自然。
“讓他們好好反省！”“不能拖集體的後腿！”“要跟上大家的腳步！”
在她和那幾個積極響應者的帶動下，周圍響起了一些零散的口號聲，還夾雜著少數不明真相村民的應和。甚至有人朝著林韻他們的方向扔了些小土塊。
許知意是聽到外麵的嘈雜聲趕過來的。她撥開圍著的人群，看到空地上那讓她心疼不已的一幕——她的父母，那樣有骨氣、有學識的人，此刻卻被這樣對待，低著頭承受著旁人的指責和議論。一股熱血瞬間湧上她的頭頂，她的眼神緊緊盯著場地中央的許心艾，充滿了憤怒。
仿佛有心靈感應一般，一直默默承受著的林韻和許培儒，在這一刻同時微微抬起了頭。他們的目光穿過喧鬨的人群，準確地找到了女兒。許培儒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極其輕微卻又無比堅定地搖了搖頭。那眼神裡有阻止，有安撫，更有一種在困境中依然保持的堅強。他們不希望女兒在這個時候因為衝動而遭遇更多麻煩。
許知意看懂了父親眼神裡的意思。她用力咬著自己的下唇，嘴裡幾乎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看著許心艾在那裡得意地說著什麼，像個跳梁小醜；看著父母強忍著委屈和難堪；看著周圍那些或麻木或被帶動得情緒激動的臉龐……她藏在身側的拳頭捏得緊緊的，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留下幾道紅痕。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和憤怒，在她的心裡翻湧著。
許心艾，你等著！今天這場不合理的批判，這份強加在我們身上的委屈，我許知意都記在心裡了！總有一天，你要為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應有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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