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室裡，許知意正挽著袖子，守著一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小藥爐，小心翼翼地熬製著夏日解暑的涼茶。草藥的清苦氣味彌漫在小小的醫務室裡，帶來一絲安寧。
突然，門外由遠及近傳來一陣鬨哄哄的聲響，腳步聲、議論聲、嬉笑聲混雜在一起，打破了這片安寧。緊接著，醫務室那扇薄木門被人“砰”地一聲推開，幾個青年手忙腳亂地將一個“人形物體”抬了進來，直接放在了地上。
許知意連頭都沒有抬，依舊專注地看著藥爐的火候，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聲音平靜無波，仿佛早就預料到了一般：
“怎麼了？”
擠在門口的村民立刻七嘴八舌地充當起了解說員，聲音一個比一個高，仿佛在比賽誰知道的細節更多：
“哎呦！知意啊！不得了了！是許知青！這個許心艾被人打了呢！”
“許大夫，你快給她瞧瞧吧！我的老天爺，你看她那張臉，腫得跟她喂的那些豬屁股有得一拚！估計她親爹媽站跟前都認不出這是自家閨女了！”
“可不是嘛！渾身是傷，誰這麼狠心哦！”
“哼，我看啊，指不定是得罪了哪路神仙，遭報應了……”
在一片嘈雜的、帶著各種意味的議論聲中，許知意終於慢悠悠地轉過身，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診斷床上那個奄奄一息、狼狽不堪的“妹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驚訝，也沒有同情，仿佛隻是在看一個普通的、需要處理的傷患。
然而，在她那看似平靜的眼眸深處，一絲極淡、極冷的微光，一閃而逝。
許心艾隻覺得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每一寸肌肉、甚至每一個毛孔，都在瘋狂地叫囂著疼痛。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牽扯神經的鈍痛，混合著麻袋摩擦和棍棒擊打留下的火辣辣的灼痛感。她感覺自己就像個被頑童玩壞後隨手丟棄的破布娃娃，關節錯位，填充物都快漏出來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動著胸腔和腹部的傷痛，讓她忍不住發出嘶嘶的抽氣聲。
眼見許知意還在那邊氣定神閒地熬著她的破涼茶，仿佛她這個重傷員還不如那幾根枯草重要，許心艾心裡的委屈和憤怒如同岩漿般翻湧，暫時壓過了對疼痛的恐懼。她用儘全身力氣，發出一聲淒厲又帶著慣常命令口吻的哀嚎：
“許知意！你眼睛瞎了嗎？！沒看到我快痛死了嗎？！你快給我看看！立刻！馬上！哎呦喂……痛死我了……”
許知意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依舊不緊不慢地用一把小蒲扇扇著藥爐下的火苗，那火苗忽明忽暗，映照著她平靜無波的側臉。直到藥罐裡的咕嘟聲變得均勻綿密，她才放下蒲扇，慢悠悠地轉過身，雙臂環抱在胸前，倚靠在桌邊，用一種極其疏離、甚至帶著點玩味的眼神，上下掃了許心艾一眼。
“求人，就要有個求人的態度。”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許心艾的哼哼唧唧，帶著一股冰碴子般的冷意，“我欠你的？還是這醫務室是你開的？不會好好說話，就忍著。”
許心艾被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腫脹青紫的臉龐因為怒氣而顯得更加扭曲可怖。她想破口大罵，想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這個冷血的女人，但身體深處傳來的一波強過一波的劇痛，像無數根針在紮她的神經末梢，摧毀著她的意誌。在絕對的生理痛苦麵前，她那點可憐的驕傲和囂張，顯得如此不堪一擊。
她死死咬著後槽牙，直到口腔裡彌漫開一股鐵鏽般的血腥味，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聲音因為強忍疼痛和屈辱而顫抖變形：
“我……我錯了……許知意……姐……你，你快點幫我看一下吧……我真的……真的要痛死了……”這聲“姐”叫得極其艱難晦澀，仿佛是從喉嚨裡硬摳出來的。
許知意這才像是勉強滿意了一般，輕輕“嗯”了一聲，那姿態，如同施舍。她終於邁開步子，慢條斯理地走到診斷床前。
她俯下身，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器，冷靜地審視著許心艾身上的傷痕。青紫的淤痕遍布在胳膊、大腿、後背，有些地方甚至微微隆起，形成了可怖的血腫。她的手指看似隨意地、輕輕地觸碰著那些傷處。
“這裡痛嗎？”她的指尖落在許心艾肩胛骨下方一大片深紫色的淤青上，看似隻是輕輕一按。
“啊——！！！！”
許心艾爆發出一種殺豬般的、幾乎能掀翻屋頂的淒厲慘叫，整個身體像被扔進油鍋的活蝦般猛地彈跳了一下，又因為劇痛而重重摔回床上，震得床板嘎吱作響。她眼淚鼻涕瞬間狂飆而出，混合著臉上的汙垢，糊成一團，更加沒法看了。
“許知意！你他媽是不是故意的？！你想疼死我啊？！！”她嘶吼著，聲音因為極致的疼痛而變了調，充滿了怨毒和不敢置信。
這一嗓子，把圍在醫務室門口看熱鬨的村民們都嚇了一大跳。張嬸子拍著胸脯往後縮了縮：“哎呦喂！這叫聲……比我家那頭老母豬挨刀的時候還慘烈……”
旁邊的李老漢咂咂嘴：“瞧這勁頭，不像要死的樣子啊……”
幾個半大的孩子更是被嚇得躲到了大人身後，又忍不住探出腦袋好奇地張望。
許知意麵對這指控，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她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床上因為疼痛而蜷縮成一團、不斷抽搐的許心艾，語氣冷得能凍死人：
“喊什麼喊？鬼哭狼嚎的！你要不要看？不看就立刻、馬上，從我這裡滾出去！”她的話語沒有絲毫醫者對患者的寬容，隻有赤裸裸的不耐煩和驅逐。
“你……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哪有你這樣看傷的？！輕輕碰一下會這麼痛？！你到底會不會看啊？！庸醫！殺人犯！”許心艾痛得口不擇言，眼淚汪汪地控訴著，仿佛許知意不是在檢查，而是在對她實施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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