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仿佛也帶著一絲離彆的愁緒。傅葉瀾親自送許培儒和林韻去縣裡的火車站。他自己也收拾好了行囊，黑色的軍用背包鼓鼓囊囊，裝滿了許知意悄悄塞進去的空間特產和家人的牽掛，他也要在同一時間返回部隊報到了。
小院門口，告彆的話語說了一遍又一遍。林韻抱著外孫女，親了又親，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許培儒則拍了拍許知意的肩膀，千言萬語化作一句“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孩子”。
傅葉瀾將目光投向抱著兒子的許知意。他走上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裡包含了太多的不舍、愧疚和囑托，最後隻是伸出粗糙的手指，輕輕蹭了蹭兒子嬌嫩的臉蛋，又撫過許知意的臉頰，低聲道：“等我回來。”
“嗯，路上小心。”許知意強忍著鼻尖的酸意，努力露出一個讓他安心的笑容。
最終，在晨曦中，三個人，朝著不同的方向，卻懷著同樣依依不舍的心情，緩緩離開了村口，消失在蜿蜒的土路儘頭。許知意抱著孩子，站在院門口，直到再也看不到影子，才輕輕歎了口氣，轉身回了屋。
熱鬨了小半個月的小樓，瞬間又恢複了寧靜，隻剩下兩個咿呀學語的孩子和她作伴。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軌道，卻又有所不同。許知意開始了一邊帶孩子，一邊在村醫務室上班的忙碌生活。好在傅母幾乎包攬了所有的家務和大部分帶孩子的活兒，楚薇也時常過來搭把手，讓她得以在忙碌的間隙喘口氣。
傅葉瀾回部隊前，曾鄭重地問過她：“知意，你現在父母也平反了，有沒有考慮過去城裡的醫院上班？環境和發展肯定會更好。”他知道以許知意的醫術，留在村裡是屈才了。
然而，許知意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拒絕了。她給出的理由是孩子還小，離不開她，去城裡人生地不熟。但更深層的原因，隻有她自己知道——她需要留在向陽村這個相對熟悉和自由的環境裡，為她所知的那個即將到來的、風雲激蕩的時代巨變，做更充分的準備。醫務室的工作並不總是忙碌，她有大量的空閒時間。
於是，村民們常常能看到這樣一幅景象：許大夫在給病人看完病、處理好藥材之後，便會坐在醫務室那張舊桌子後麵，或者是在自家小院的樹蔭下，捧著一本厚厚的、看起來就很高深的書，聚精會神地閱讀。
那些書五花八門，是許知意從舊書攤淘來的《數理化自學叢書》和《高等數學》！在這個知識被輕視、讀書被視為“無用”甚至“有罪”尾巴尚未完全清除的年代，她這種行為顯得格外突兀和“奇葩”。
就連她最好的朋友楚薇，也對此疑惑不解。這天，楚薇過來幫她照看孩子，看到許知意又捧著那本《基礎化學》看得入神，終於忍不住問道：“知意啊，我發現你現在……怎麼這麼愛看書啊？這些書看起來好難懂。現在這光景，看書……有啥用啊？又不能當飯吃，又不能漲工分。”
許知意從書本中抬起頭，看到楚薇那純粹困惑的眼神，她笑了笑，合上書，語氣平和卻帶著一種超越眼前時空的篤定：
“薇薇，話不能這麼說。多學點知識，是永遠不會錯的。”她目光深遠，仿佛能穿透時間的迷霧，“知識就在那裡，它本身沒有錯，也不會過時。現在或許看起來用不上，但誰知道將來會怎麼樣呢？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肚子裡有墨水，心裡才不慌。”她頓了頓，看向楚薇，語氣真誠地建議道：“你沒事的時候，也多看看書吧，不管什麼書，開卷有益。”
楚薇雖然對許知意這番話背後的深意依然疑惑不解，但她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她對許知意的話幾乎深信不疑。在她看來，知意是那麼聰明、有遠見的人，她這麼做，這麼說，肯定有她的道理！既然知意叫多看書，那肯定沒錯！
於是，從那天起，楚薇來找許知意時，除了幫忙帶孩子，也會順手拿起許知意推薦給她的一些書，坐在旁邊安靜地閱讀。遇到不懂的字詞或者內容，還會虛心向許知意請教，在午後溫暖的陽光下，構成了一幅在向陽村顯得極其另類卻又異常和諧的畫麵。
然而，這幅“好學圖”落在某些人眼裡，就變得格外刺眼了。
這天，許心艾拖著挑完豬糞後疲憊不堪、渾身還帶著若有若無“味道”的身體，蔫頭耷腦地路過許知意家小院。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子裡看書的許知意和楚薇。看著她們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地坐在那裡，不用下地乾活，不用麵對臭氣熏天的豬圈，還有閒情逸致捧著那不能吃不能喝的破書，再對比一下自己這狼狽不堪、前途渺茫的處境，一股強烈的嫉妒和怨憤瞬間衝上了她的頭頂！
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從鼻腔裡發出一聲極其不屑的“切！”，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院裡的人聽見。她翻了個白眼，用那種典型的、自己擺爛也見不得彆人好的酸溜溜語氣，故意提高了音量嘲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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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真是吃飽了撐的！有那閒工夫不好好多躺躺歇歇，捧著幾本破紙片能看出朵花來啊？看書能當飯吃啊？能看成神仙不用乾活啊？裝什麼文化人兒！假清高！”
她的話尖酸刻薄，充滿了無知者的鄙夷。
許知意正看到一個關鍵的知識點，被這聒噪的聲音打斷，不悅地蹙起了眉頭。她連頭都沒完全抬起來，隻是將目光從書頁上移開，漫不經心地瞟了院門口的許心艾一眼。那眼神裡沒有絲毫怒氣，隻有一種居高臨下的、仿佛在看一隻嗡嗡叫的蒼蠅般的淡漠和厭煩。
她甚至懶得站起來，隻是用平鋪直敘的、卻帶著一股冰冷寒意的語氣，淡淡地開口問道：
“是不是太久沒揍你，你皮癢了？”
這句話聲音不高，也沒有什麼激烈的情緒，但聽在許心艾耳朵裡，卻如同三九天的冰錐，瞬間刺透了她那點可憐的虛張聲勢！她想起了之前的恐怖經曆，眼前這個女人那說動手就絕不含糊的狠辣勁兒！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許心艾嚇得渾身一哆嗦，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她連一句狠話都不敢再扔下，像是身後有惡狗在追一樣，猛地轉過身，也顧不上渾身酸痛和疲憊，落荒而逃！那速度，堪比她上次被村民追打時逃命的速度，隻留下一個倉皇狼狽的背影和空氣中尚未散儘的、淡淡的豬糞味兒。
楚薇看著許心艾那副嚇破膽的樣子，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許知意則無奈地搖了搖頭，重新將目光投回書本上，仿佛剛才隻是隨手趕走了一隻惱人的蚊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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