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叮鈴鈴~~”
清脆而富有節奏感的自行車鈴聲，如同往常一樣，由遠及近地打破了向陽村午後的寧靜。這聲音如今在村民們聽來，不啻於一道集結號，甚至比大隊部催命的哨聲還要具有魔力！
隻見那個穿著洗得有些發白的綠色製服、皮膚黝黑、車技嫻熟的年輕郵遞員小王，剛騎著那輛馱著兩個鼓鼓囊囊綠色大郵包的“二八大杠”出現在村口的土坡上，還沒來得及捏閘——
“呼啦啦——！”
如同被驚起的麻雀，又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早已在村口大樹下、屋簷邊“蹲守”多時的人群，瞬間從四麵八方湧了上來！眨眼功夫，就把郵遞員和他的自行車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知青點的知青們，村裡的年輕後生、姑娘們，甚至還有一些抱著看熱鬨心態的大爺大娘，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眼睛裡閃爍著混合著極度渴望、緊張、以及一絲恐懼的複雜光芒，死死地盯著郵遞員手下那兩個仿佛能決定他們命運的郵包。現場嘈雜一片，七嘴八舌的詢問聲幾乎要把小王淹沒。
“王同誌！今天有我的嗎？！”
“有京市來的信嗎？”
“看看！快看看！有沒有省城醫學院的？”
“讓讓！讓讓！我先來的！”
郵遞員小王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麵，他費力地擠出人群，將自行車支好，然後在一片灼熱目光的注視下，不緊不慢地這種慢在等待的人看來簡直是酷刑）打開了其中一個郵包，從裡麵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疊明顯不同於普通家信的、格式統一、顯得厚實些的信封。
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隻剩下粗重的呼吸聲和心臟“咚咚”狂跳的聲音。
小王清了清嗓子，拿起最上麵一封，對著陽光看了看信封上的名字，然後大聲念道：
“陳意洲！”
“哎！在！在在在！是我！！”一個戴著眼鏡、瘦高的男知青猛地從人群中蹦了起來，聲音都變了調，連滾帶爬地擠過去，雙手顫抖著，如同接過聖旨般接過了那封信，緊緊抱在懷裡，激動得滿臉通紅，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小王繼續念：
“郭淮！”
一個皮膚黝黑、平時沉默寡言的男青年愣了一下，才不敢置信地“啊”了一聲，在同伴的推搡下懵懵懂懂地走上前。
“林艾美！”
一個紮著麻花辮的女知青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捂住了嘴，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幾乎是哭著跑過去拿信的。
每念出一個名字，就伴隨著一陣小小的騷動和或狂喜或羨慕的歎息。人群的目光跟隨著每一個幸運兒，空氣仿佛都被點燃了。
終於，小王拿起下一封，目光掃過人群：
“楚薇！……這是你們的錄取通知書，來拿走。”
“楚薇？！是我！是我！！”站在許知意身邊的楚薇，在聽到自己名字的瞬間，整個人像是被高壓電流擊中，先是僵直了一秒，隨即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如同小炮彈般的歡呼和跳躍！
“啊——！！！知意！知意！你聽到了嗎？！我考上了！我考上了！”她猛地轉身，一把死死抱住身旁的許知意，用力地搖晃著她，聲音因為極致的喜悅而帶著哭腔和破音，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劈裡啪啦地往下掉，整個人處於一種近乎癲狂的興奮狀態，“是師範大學！是我報的師範大學！我可以當老師了！知意！我可以回城了！！”
許知意被她勒得差點喘不過氣，但臉上卻洋溢著發自內心的、溫柔而欣慰的笑容。她輕輕拍著楚薇的後背，連聲安慰：“聽到了聽到了，太好了，薇薇，恭喜你！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她的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由衷地為好友感到高興。
楚薇沉浸在巨大的狂喜中，抱著通知書又親又看，好一會兒，才猛地反應過來一個關鍵問題。她停下動作，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疑惑地看向許知意：
“等等……知意，你的通知書呢？”她環顧四周，剛才被念到名字的人裡，並沒有許知意。以知意的成績，沒理由沒有啊？
一種不祥的預感掠過楚薇心頭。她立刻鬆開許知意，擠到正準備推車離開的郵遞員小王麵前，急切地、帶著一絲懇求的語氣問道：
“同誌，你好！請問……還有其他同誌的錄取通知書嗎？比如……許知意的？會不會是漏了，或者還在包裡沒拿出來？”
郵遞員小王看著這個剛剛還欣喜若狂的姑娘，無奈地搖了搖頭，指了指已經空了一大半的郵包，語氣肯定地說道：
“就這一批了。我們是把積累到一定數量的通知書，湊齊了才統一來發的。這次來的都在這兒了。”他頓了頓，看著楚薇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色，補充了一句帶著些許同情卻更顯殘酷的話：“沒有收到，就是……沒有考上。下次再努力吧。”
“什麼？！”楚薇像是被一道驚雷直直劈中天靈蓋，大吃一驚，眼睛瞬間瞪得溜圓，臉上血色儘褪！“怎麼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她失聲叫道，聲音尖銳得幾乎要劃破空氣，“我都考上了，知意怎麼可能沒考上？！她的成績比我好那麼多！她複習得那麼認真！同誌你是不是搞錯了？你再仔細找找！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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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薇完全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在她心裡，許知意幾乎是無所不能的，怎麼可能名落孫山？這比她自己沒考上還讓她難以接受！
然而，郵遞員隻是同情地再次搖了搖頭，推著自行車，在眾人複雜的目光中，艱難地擠出了依舊圍攏的人群，留下了呆若木雞的楚薇和一片竊竊私語。
就在這片因為許知意“意外”落榜而彌漫開的驚愕、同情和些許幸災樂禍的低語聲中，一個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和得意洋洋語調的女聲，扭著身子，如同水蛇般從人群後方鑽了出來。
正是許心艾！
她今天頭發梳得油光水滑，此刻，看到許知意沒有收到通知書，她心裡那叫一個痛快！簡直比她自己中了狀元還要舒坦！
她走到人群前方，雙手抱胸，下巴抬得高高的，用那雙帶著刻薄笑意的眼睛，斜睨著站在原地麵色平靜的許知意，以及那個一臉無法接受現實的楚薇，從鼻腔裡發出一聲極其響亮的：
“哼！”
然後，她用那種能膩死蒼蠅的、矯揉造作的腔調，慢悠悠地、一字一頓地說道：
“哎呦喂~我當是怎麼回事呢？原來某些人，也就是嘴上厲害，真到了見真章的時候，就不行了吧？沒考上就是沒考上唄~還以為她多了不起呢！平日裡裝得一副清高樣，好像什麼都懂，結果呢？嗬嗬，還不是跟我們一樣，得留在這鄉下地方啃土？還以為她多厲害呢！真是笑死個人了！”
她那副小人得誌、落井下石的嘴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和令人作嘔。周圍一些原本對許知意抱有同情的人，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楚薇更是氣得渾身發抖，想要衝上去跟她理論，卻被許知意輕輕拉住了手腕。
許知意依舊站在那裡，臉上看不出什麼悲喜，隻是平靜地看著許心艾那副跳梁小醜般的表演，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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