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在平穩行駛中傳來規律的顛簸，她的腦袋隨之輕輕晃動。不知過了多久，身旁的空位悄然坐上了一個身影。那人的動作極輕，小心地托住她搖晃的頭，讓它安穩地靠在自己的肩上，隨即又用指尖，無比輕柔地將她頰邊散落的幾縷發絲彆至耳後。
秦軼垂眸，凝視著枕在自己肩頭的睡顏。那雙總是銳利深沉的眼眸，此刻盛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心緒——無法掩飾的憐惜，如春水般悄然漫過心堤，流淌在她微蹙的眉間；深切的無奈，如同掌舵的船長，在風暴將至時卻必須鬆開舵輪；更有一絲深埋的痛楚，為他親手鋪就的這條險路，也為她此刻全然交付的、毫無防備的信任。
他的指尖最終停留在她的發梢，像守護一個易碎的夢。在那份短暫的寧靜裡，他將所有翻湧的浪潮，都斂成一聲無聲的歎息。
中途在服務區停車休息時，路梔悠悠轉醒。她輕輕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肩膀，這一覺竟睡得格外踏實安穩，仿佛秦軼就陪在身邊一般。可當她望向身側，那個座位早已空空如也，隻剩一絲若有似無的冷冽氣息縈繞在空氣裡。
下車活動了片刻筋骨，大巴再次啟程。正午時分，車輛終於駛抵位於達姆施塔特的歐洲空間運營中心。
眼前銀灰色的建築群在陽光下泛著冷調的光芒，簡潔利落的線條透著屬於航天領域的嚴謹與恢弘。
在接待人員的引導下，他們佩戴好通行證，換上統一的防靜電工作服，經過數道嚴格的安全檢查門——金屬探測、證件核驗、生物識彆，每一道程序都嚴謹得不近人情。
當最後一道氣密門無聲滑開，眼前的景象讓路梔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主控製大廳壯闊得超乎想象。挑高近二十米的穹頂下，階梯式的控製台呈扇形向下延展，如同古羅馬劇院的坐席，層層環繞著正前方那塊橫貫整麵牆的巨型主屏幕。屏幕上正實時顯示著全球衛星網絡分布圖，成千上萬個光點如星辰般閃爍，勾勒出人類科技的銀河。
幽藍的冷光從天花板上灑落，與數百台操作終端屏幕上跳動的數據流交織在一起。穿著統一深藍色製服的工作人員在其間安靜而高效地穿梭、交談，低沉的指令聲與鍵盤敲擊聲彙成一首獨特的背景音。
空氣裡彌漫著精密儀器特有的清涼氣息，以及一種近乎神聖的、屬於無垠宇宙的靜謐。
這裡，就是人類探索深空的神經中樞。路梔站在入口處，感到自己既渺小，又仿佛觸碰到了星辰。
由於尚未到發射窗口期，路梔和團隊目前隻需完成對探測器的日常監測與報告撰寫，其餘時間均可自由安排。不少同學早已沉浸在控製大廳的氛圍中，專注地觀摩學習。而路梔除了完成例行的檢測之外，更多時間都在思考如何主動切入「蝰蛇」的內部——若是被動落入對方手中，難免又要經曆一場「靈魂洗禮」。正當她閉目凝神，試圖理清思緒時，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索。
「avy！」
路梔睜開眼，看見站在麵前的斯蒂芬，微微一笑：「斯蒂芬，好久不見。」
「其實……也沒有很久。」斯蒂芬推了推眼鏡，語氣溫和，「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為你做一次向導？」
「那就麻煩教授了。」路梔從善如流。
「樂意之至。」
斯蒂芬邊走邊介紹，「esoc負責超過80項歐空局任務的運行控製，從任務啟動初期就全程介入監督。比如你們國家的嫦娥五號任務，就是由esoc協調全球跟蹤站網絡，接收遙測信號、追蹤探測器狀態，並將數據實時傳回京市飛控中心。」
「歐空局的主要發射中心位於南美洲的圭亞那，」他繼續引導路梔走向另一區，「那裡建有多座發射工位。你聽說過阿麗亞娜5號嗎？」
路梔點頭：「聽說已被6號取代。」
「沒錯，ea4工位就是專為阿麗亞娜6號新建的。此外還有『織女星』和『聯盟號』使用的es工位。」
「選擇圭亞那主要是因為靠近赤道，」路梔自然地接話，「地球自轉線速度更大，能為火箭提供額外推力，增強運載能力，節省燃料。」
斯蒂芬略顯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你並非航天專業，卻了解得不少。」
「總要略懂一點才行。」路梔輕描淡寫地帶過。
斯蒂芬眼中掠過一絲欣賞，他帶著路梔穿過一道透明廊橋，下方是忙碌的衛星測試大廳。
「這裡是衛星在軌測試區，」他指向數個被玻璃幕牆隔開的操作間，「每一顆由esa控製的衛星在發射後，都要在這裡經曆數月甚至數年的在軌驗證，確認所有係統運行正常後，才會正式移交任務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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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步入深空網絡控製中心，弧形屏幕上展示著遍布全球的三個巨型深空天線——分彆位於澳大利亞、西班牙和阿根廷，構成一個等間距覆蓋地球的三角網。
「正是通過這三座35米口徑的天線，」斯蒂芬解釋道，「我們才能與飛向火星、木星，甚至更遠星際的探測器保持聯絡。」
路梔注視著屏幕上實時更新的信號強度與傳輸數據流，輕聲感歎：「就像是為人類在深空中點亮的一盞盞燈。」
「很詩意的比喻。」斯蒂芬微笑頷首，對路梔的形容表示讚賞，「來吧，我再帶你去看看我們最引以為傲的空間碎片監測中心。」
他們穿過幾條安靜的走廊，步入一個相對幽暗的大廳。這裡的氛圍與主控中心的開闊截然不同，更多了幾分凝神屏息的專注。正前方是一麵巨大的球形屏幕，上麵布滿了數以萬計、密密麻麻的光點，如同倒懸的星空，緩緩移動、變幻。
「歡迎來到太空的『交通管製中心』，」斯蒂芬壓低聲音，仿佛怕驚擾了屏幕上的數據流，「這裡實時追蹤著超過兩萬五千個尺寸大於十厘米的太空物體，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所謂的『空間碎片』——也就是失效的衛星、火箭末級，以及碰撞產生的碎片等等。」
路梔凝視著那片由數據構成的星圖，每一個光點都代表著一個以每秒數公裡速度飛行的潛在威脅。
「它們看起來……很密集。」她輕聲說，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是的，近地軌道已經變得有些擁擠了。」斯蒂芬指向屏幕一側不斷跳動的列表，上麵是許多物體的編號、軌道參數和碰撞風險評估值。
「我們的雷達和光學望遠鏡網絡在全球範圍內持續監測，一旦預測到任何碎片與在軌運行的航天器有潛在的碰撞風險，這裡就會發出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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