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浸透草葉時,她們潛入了枯骨林。
沒有腳步聲,隻有逆龍在袖中遊走的窸窣,和團絨肉墊踩碎枯骨的輕響——那聲音細如風過裂陶,又帶著腐骨碾成粉的微澀觸感。
空氣裡浮著鐵鏽與冥火交織的焦味,蘇璃舌尖泛起一陣金屬腥氣,耳畔是遠處若有若無的鐘鳴,像鈍刀刮過骨頭。
第十三聲鐘響的餘音還未散儘,第十四聲,似乎已經在醞釀。
枯骨林的風卷著腐骨碎屑刮過蘇璃的臉頰,她伏在半人高的斷碑後,睫毛被沙礫刺得發疼,每一次眨眼都像有細針在眼瞼上輕紮。
風裡夾雜著低語般的嗚咽,那是殘魂被拖入地底時摩擦鎖鏈的哀鳴,聽來如同濕布撕裂。
眼前十二根刻著鬼麵的石柱圍成環形祭壇,中央那口青銅巨鐘正緩緩蕩開,鏽跡剝落處露出暗紅紋路,每蕩一次,便有灰霧狀鎖鏈“嗤啦”一聲從天而降,纏住某個遊蕩的殘魂往地下拖。
鎖鏈擦過地麵時發出尖銳的刮擦聲,像是生鐵劃過青石板,令人牙酸。
鐘體震動帶來的低頻嗡鳴鑽進顱骨,讓人心跳失序。
被纏住的殘魂發出無聲尖叫,魂體像被抽絲的繭,轉眼便隻剩一縷淡煙。
那煙飄散前,竟帶出一絲極淡的檀香——是陳九娘生前最愛熏的檀香味道,如今卻成了她魂魄崩解的最後一縷氣息。
“怨魄七號。”蘇璃喉間溢出低喚,指尖掐進掌心,疼痛讓她保持清醒。
她能通過團絨爪印裡的感應,清晰觸到那道殘魂的狀態——此刻它正被吊在鐘下,魂體透明得幾乎要消散,像片隨時會被風卷走的薄紗。
指尖拂過虛影時,傳來冰涼刺骨的寒意,仿佛觸摸冬日清晨結霜的窗紙。
“主子,不能硬闖。”小燼的狐尾輕輕掃過她後頸,聲音壓得比風還輕,“這鐘聲帶破靈音,我試了試,三響就能震得靈台發顫。”九尾狐的耳朵貼在腦袋上,原本油亮的皮毛此刻泛著青灰,顯然剛才偷偷探了探鐘聲的威力。
它說話時呼出的氣息微燙,拂過蘇璃耳廓,帶來一陣細微的顫栗。
蘇璃沒說話,隻是盯著鐘身上那些似符非符的凹槽,眼中忽地掠過一絲亮光。
她想起昨日在舊檔卷裡瞥見的一句話:“凡修鐘事,須持令牌經‘報備廊’核準。”
她的笑意在陰風中蕩開,逆龍從蜷縮轉為繃直,在她袖中滑行,鱗片擦過皮膚發出細碎的響,像蛇爬過乾枯的竹節。
“誰說我們要闖了?”她從袖中摸出三枚邊緣卷翹的定魂符,符紙是從坊市最破的攤子淘來的,朱砂暈染得像團血漬,“我們是來應聘‘鐘管’的。”
話癆小鬼立刻縮了縮脖子,腰間銅製腰牌叮當亂響:“我、我可沒說要當鐘管!我就是個編外押解吏……”
“要你腰牌。”蘇璃伸手,話癆小鬼立刻把腰牌摘下來,金屬邊緣還帶著他的體溫——那溫度透過指尖傳來,微熱而潮濕,像剛從胸口掏出來的物件。
她咬破指尖,在腰牌背麵畫了道歪歪扭扭的拘魂令,血珠順著筆鋒滲進紋路,像條紅色小蛇。
血線微溫,畫完那一刻,空氣中竟浮起一絲極淡的硫磺味——那是陰司公文封印才有的“通行烙印”。
阿幽默默湊過來,安魂燈的火焰分出一絲,輕輕舔了舔符紙。
火光微閃,那一瞬,符紙上暈染的朱砂仿佛活了過來,流轉出類似陰司公文特有的篆律波動——這是阿幽用燈芯模擬出的“通行氣韻”。
它為此付出代價:燈芯驟然黯淡三分,幾近熄滅。
“團絨。”蘇璃蹲下身,捧起銜月貓妖的臉。
指尖觸到小貓妖柔軟的絨毛,溫熱而蓬鬆,像春日曬暖的棉絮。
小貓妖正用爪子撥弄自己蓬鬆的尾巴,聞言歪頭,金瞳裡映著她的倒影,鼻尖微微翕動,嗅到了主人指間的血腥與決心。
“你是新來的小差役,負責送補給。”她把符紙和腰牌塞進團絨懷裡,“隻放符,不說話。要是有人問,就說你是9528號。”
團絨懵懂點頭,小短腿晃悠著往祭壇入口走。
它走得很慢,尾巴尖兒一翹一翹,像根毛茸茸的小掃帚,掃過地麵的枯骨時,還低頭嗅了嗅——那骨粉帶著陳年腐朽的鹹味,它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噴嚏,胡須輕顫。
守在祭壇入口的兩名鬼卒原本靠在石柱上打盹,見團絨過來,立刻直起身子。
左邊鬼卒長著個塌鼻子,咧開嘴露出尖牙:“哪來的小貓妖?送什麼補給?”右邊鬼卒則盯著團絨懷裡的符紙,嗤笑一聲:“就這破符也敢送修鐘材料?當我們是瞎的?”說著抬腳就要踢。
符紙被踢得飛起來,在空中翻了個轉。
但就在他腳尖離地的瞬間,目光忽然凝住——腰牌背麵那道血畫的拘魂令邊緣,竟浮現出一道蛇形暗紋。
“住手!”塌鼻子鬼卒猛地拽住他褲腿,聲音發顫,“那是……勾命司副判官裴無影的‘斷魂引’!動它就是抄家滅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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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鬼卒的瞳孔瞬間收縮成細線,塌鼻子鬼卒的手剛要落下,突然僵在半空,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在枯骨上發出“滋”的一聲輕響。
團絨趁機湊過去,肉墊按在鐘底一道裂縫上。
那裂縫邊緣粗糙,觸感如燒裂的陶器,微微發燙,仿佛鐘內有熔流在奔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