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亭的晨霧還未散儘,蘇璃指尖仍停在門楣的鐘舌殘片上。
青銅表麵的震顫頻率已不像方才那般混沌,倒像是活物的呼吸——輕時如嬰兒吐息,重時似古獸擂鼓,每一次脈動都順著她的指骨滲入血脈,仿佛地底有誰正與她共頻心跳。
她垂眸看向袖中微微發燙的玉佩,母親臨終前那句回家看看突然在耳邊響起,尾音被鐘聲揉碎又重組,竟與地脈傳來的回音重疊成一線。
那聲音不是從耳中來,而是自顱骨深處浮起,帶著陳年香灰的苦澀味,在鼻腔裡繚繞不去。
小燼。她輕聲喚,肩頭的九尾靈狐立刻豎起耳朵,銀白狐毛在霧中泛著珍珠般的光,每一根絨毛都因靜電輕輕顫動,像被看不見的風撩撥。剛才那道地底回音,是不是守陵院地宮傳來的?
小燼前爪按在她鎖骨處,狐尾緩緩收緊成蓬鬆的球。
它的掌墊溫熱而柔軟,壓出一點微麻的觸感。
它閉了閉琥珀色的眼睛,再睜開時瞳孔縮成細線:不像召令,倒像......應卯。狐嘴開合間,吐出的竟是人言——這是靈階以上靈獸才有的通玄之能。舊時候守陵人每日寅時三刻點卯,鐘響三聲,地宮回一聲,是報平安的規矩。
現在這聲,像極了老仆聽見主家叩門,忙不迭應的那聲。話落之際,空氣中飄過一絲極淡的檀香,似是從地縫裡滲出的供香餘燼。
蘇璃喉結動了動。
袖中玉佩的溫度又升幾分,隔著錦緞烙得她腕骨發燙,甚至能感覺到玉麵細微的震動,如同胎心跳動。
她記得母親咽氣前攥著這玉的手有多涼,如今它卻像要把這些年的寒氣都焐回來。應卯......她低笑一聲,指腹摩挲玉佩邊緣的磨損痕跡——那凹陷處曾嵌過一粒血砂,如今隻剩一道溫潤的溝壑,觸之如撫舊傷。原來我們蘇家的,藏在地底百層磚下。
話音未落,守夜亭外突然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濕泥被踩裂的悶響混著陰風嗚咽。
話癆小鬼9527頂著一頭亂發撞進來,額前的陰火都跑散了兩簇,在空中搖曳如將熄的燭芯:蘇、蘇大人!
巡獄司發瘋了!他喘得像被掐住脖子的蟬,鬼氣凝成的半透明指甲深深摳進門框,留下五道泛青的劃痕,木屑簌簌掉落。他們封了青冥道、黃泉道、忘川道三條鬼道,還發了拘魂令,說咱們驛館是邪祟窩,滯留的亡魂不回輪回冊......他打了個寒顫,牙齒咯咯相碰,就、就魂飛魄散!
小燼的狐毛地炸起半寸,頸後絨毛直立,發出低沉的嗚鳴。
團絨原本趴在蘇璃膝頭打哈欠,此刻也支棱起圓耳朵,粉色肉墊按在她手背上——那是靈寵示警的暗號,掌心傳來一陣溫熱的壓迫,像在催促。
蘇璃卻笑了。
她屈指彈了彈案上的執燈司官印,青銅表麵立刻泛起細密的金光,嗡鳴聲如蜂群振翅,震得燈穗輕晃。來得正好。她起身時帶起一陣風,吹得阿幽腳邊的燈籠晃了晃,燈穗上的二字掃過小鬼發頂,那字跡忽明忽暗,竟似有了呼吸,掠過皮膚時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去把安魂燈挪到正廳。
再取三盞幽明引路燈——就是上個月在血玉墓簽到得的那批。
話癆小鬼愣在原地:大、大人要做什麼?
開灶點燈。蘇璃從袖中取出個陶碗,碗底沉著黑漿——朱砂磨的粉、驛站地基的老土、還有昨夜收集的晨露,按古籍《守陵秘要》裡燈油祭的方子調的。
她指尖拂過碗沿,低聲呢喃:隻差一點活魂引……若是有靈血潤養,便可喚醒沉眠的玄鳥。
她將碗放在三盞引路燈中央,巡獄司要斷我們的路,我們便自己鑿條道。
團絨歪著腦袋湊過來,粉鼻子動了動,突然伸出肉墊去扒碗沿——那一瞬,蘇璃分明看見它
她剛要攔,這小祖宗爪子一滑,滴了滴血進去——是靈寵的本命血,帶著月白的微光,落入黑漿時竟發出清越的鈴音。
黑漿瞬間沸騰!
三盞引路燈的火苗地騰起三尺高,金紅交織的火焰裡竟凝出隻玄鳥虛影。
它展開尾羽時,連梁木都在震顫,啼鳴聲響徹雲霄,震得話癆小鬼的陰火徹底熄滅,縮成團滾到桌底,口中還念念有詞:非戰術撤退……是非戰術撤退……
玄鳥繞著燈陣盤旋一周,突然一頭紮進地底,地麵裂開蛛網般的細紋,傳來機關啟動的聲,像是百年鏽鎖終於鬆動。
阿幽的燈籠突然低嗚。
這隻總耷拉著耳朵的燈籠犬豎起頸毛,燈籠嘴上的火苗瘋狂跳動,像在說某種隻有蘇璃能懂的暗語。
她蹲下身,指尖輕觸阿幽溫熱的燈身,立刻感知到地底傳來的震動——是某種古老的燈鏈被喚醒了,那節奏,竟與她腕上玉佩的搏動同頻。
看地麵。小燼突然跳到案上,狐尾指向蘇璃腳邊。
青石板上不知何時浮起金色光痕,像活物般爬向四麵八方,每一道紋路都微微發燙,踏上去時鞋底傳來酥麻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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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延伸十裡,便有盞虛燈亮起——燈影搖晃,卻無實體,像是被歲月侵蝕的殘像,散發出微弱的鬆脂香氣。
這不是我們點的。小燼的聲音沉下來,是那些被巡獄司從輪回冊除名的老守陵人。
他們借著我們的燈油,走自己的路。
蘇璃的指尖抵在唇上,舌尖嘗到一絲鐵鏽味——她咬破了內側。
她想起昨夜在圖鑒空間裡翻到的《守陵燈鏈誌》:前朝設百盞守陵燈,一燈照一驛,燈在人在,燈滅人亡。如今這些虛燈,正是被巡獄司強行掐滅的,此刻卻借著她的燈油,重新在黃泉路上顯了形。
阿幽,帶路。她站起身,官印在袖中發燙,像一顆不肯安睡的心臟。
接下來的三天,蘇璃帶著靈寵穿梭於北嶺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