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透禁林鬆枝,在蘇璃腳邊投下斑駁樹影。
她站在斷成兩截的鎮靈碑後,指尖還殘留著推開石門時的石屑涼意。
身後秘道內傳來李玄昭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混著潮濕的黴味湧出來——那男人已沒了威脅,可蘇璃仍讓阿幽在洞口守著,燈籠犬的尾巴尖輕輕掃過地麵,安魂燈的暖光將陰影逼退半尺。
小燼。她低喚一聲,肩頭的九尾靈狐立刻豎起耳朵。
蘇璃攤開掌心,李玄昭的賬冊與赤紅令符靜靜躺著,紙頁邊緣還沾著秘道裡的泥漬。
圖鑒在她胸前發燙,金色光流如活物般鑽入賬冊紋路,幫我盯著魂力流動。
小燼的狐尾卷住她一縷發絲,鼻尖湊近令符輕嗅:有股腐肉混著龍涎香的味道。它的瞳孔縮成豎線,是皇室私庫的魂礦味。話音未落,圖鑒突然震顫,蘇璃腦海裡炸開一串數據流——七十二處魂汲井的位置在眼前鋪展開,像一張血色蛛網,每根絲都指向宮中三座丹爐。
他們不是在治國......是在吸陰血續命。小燼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刺得蘇璃心口發疼。
她想起母親臨終前攥著的玉佩,想起從小到大被嫡母克扣的口糧裡總混著餿飯,原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連活人的血都要吸,更遑論死人的魂。
團絨。蘇璃摸出腰間玉佩,那是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玉麵刻著的守陵圖騰在月光下泛著幽光。
她蹲下身,將玉佩按在祭壇中央的凹槽裡——這是她在守陵院遺址裡學來的報更位,專為傳遞守陵人暗號所設。
白色毛團立刻從她袖中鑽出來,銜月貓妖的爪心月牙印記亮得刺眼。
團絨歪著腦袋看了眼玉佩,突然一聲,肉墊重重拍在凹槽邊緣。
刹那間,蘇璃袖中安魂燈的火焰地竄起,順著地脈蜿蜒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金線,直指皇陵最深處——那裡,方才那盞青銅燈的微光正隱隱發亮。
燈諭已通。蘇璃站起身時,衣擺掃過祭壇上的青苔。
她望著金線延伸的方向,眼底像淬了把火,從前他們用陰魂填丹爐,現在......她指尖輕輕劃過腰間圖鑒,我們用燈諭燒穿他們的門。
阿幽突然低吠一聲,燈籠犬的耳朵豎得筆直。
它低頭用鼻尖拱了拱腳邊的陶盒,盒蓋打開,露出整整齊齊碼著的三百七十二塊陶牌——那是從《轉生抽成錄》裡拓下的亡魂姓名。
怨魄七號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側,這位前勾魂使的指尖還帶著魂體特有的半透明感,此刻卻抖得厲害,連陶牌都拿不穩。
我來。蘇璃伸手托住陶牌,指尖觸到陶麵的刹那,一段段冤魂的記憶湧入腦海:被誣陷褻神的農戶陳二狗,被嫡姐推下井的繡娘春桃,因直言進諫被割舌的老臣周正......她喉頭發緊,將陶牌輕輕放回怨魄七號掌心,念吧,讓他們回家。
怨魄七號的喉結動了動,他捧起第一塊陶牌,聲音像破了的銅鑼:陳二狗,冀州農戶,因村廟失修被判,滯留枉死城八年......今日奉召歸籍,執燈司記名!話音未落,祭壇上的引魂香地炸出青煙,那煙竟凝成個戴鬥笠的虛影,跪在蘇璃腳邊,連磕三個響頭,然後化作流光鑽進地脈。
第二塊陶牌剛念出口,團絨突然豎起全身毛發,它蹦上蘇璃肩頭,小爪子指著東方:喵嗚——遠處黃泉驛方向,一盞長明燈地竄起半尺高的火焰;緊接著東廟、外務堂的燈影依次晃動,七盞燈連成一條金線,在夜空裡勾勒出模糊的符陣。
子時三刻了。小燼的尾巴尖指向天際,月亮正走到最圓的位置。
蘇璃抬頭時,腳下的祭壇突然震動,碎石頭嘩啦啦往下滾。
她穩住身形,看見皇陵守陵院舊址方向騰起金芒——七盞守陵燈同時爆亮,光芒交織成《鎮門九篆》的啟鑰篇,那是隻有守陵正統才能啟動的開門符陣。
嗷——地底傳來淒厲的嚎叫。
蘇璃循聲望去,七十二處魂汲井中有十一口突然噴出黑霧,井底鬼影幢幢,那些被抽乾魂力的亡魂正抓著井沿往上爬。
巡獄司的鎮獄使舉著降魔杵衝過來,可剛踏進井區範圍,腰間命牌就地裂開,有個年輕鎮獄使的影子突然纏住他的腳腕,一聲把人拖進地裡,慘叫瞬間消失。
你們拘魂百年,可聽過燈比命大的老規矩?小燼蹲在樹梢,狐尾掃落一片鬆針,現在,燈醒了。
蘇璃握緊腰間的副使印,那是執燈司賦予她的權柄。
她閉目默誦《子不語錄》禁篇,聲音隨著安魂燈的火焰擴散出去:魂歸其位,燈照幽冥,守陵有令,開門——最後一個字落下時,皇陵最深處傳來的一聲鐘響,像是古銅撞擊的震顫,一下,兩下......第十八響!
這聲音不同於以往的警報或回應,渾厚得像從地心傳來,震得人耳膜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