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坍塌的穹頂斜切下來，在蘇璃手背鍍了層銀邊。
她握著鎮魂釘的指尖微微發顫——這枚從乾陵耳室簽到得來的釘子，此刻正順著碑麵刻痕發燙，像被某種古老力量拽著往深處鑽。
叮——圖鑒突然在識海炸響，機械音裡混著碎金般的清鳴，檢測到失傳儀式【萬魂共誓】，需三位以上八品魂職者見證方可激活。
蘇璃瞳孔驟縮。
她轉頭看向身側——怨魄七號的鎖鏈正隨著他劇烈的呼吸晃動，鏽跡斑斑的勾魂令在殘月下泛著幽光；小燼蹲在半人高的殘柱上，第九條狐尾的虛影若隱若現，雷紋裡躍動著與《歸名錄》同源的金光；阿幽的燈籠雖暗，犬靈半透明的爪子仍死死摳著她的裙擺，喉嚨裡滾出低低的嗚咽。
八品勾魂使......怨魄七號突然踉蹌著單膝跪地，鎖鏈砸在青石板上發出脆響。
他殘魂凝成的官袍無風自動，渾濁的眼瞳裡翻湧著暗紅，當年我被柳氏毒殺時，勾魂令還攥在手心。他抬手按在胸口，指甲幾乎要刺進虛幻的胸膛，我，前八品勾魂使怨魄七號，願為真相作證！
話音未落，小燼已從殘柱躍到蘇璃肩頭。
它第九條尾巴的虛影驟然凝實，狐火在尾尖騰起幽藍火焰，照得蘇璃半邊臉亮如星子：吾代萬靈之契，允此通幽。靈狐的聲音比平日低啞三分，帶著契約獸特有的鄭重。
阿幽的燈籠突然地複燃。
金焰裹著細碎的星芒竄起三寸高，犬靈仰頭望向蘇璃，原本透明的身體泛起暖黃光暈，喉間發出短促的嗚咽——那是它用靈寵特有的方式，給出最忠誠的回應。
三重魂印幾乎同時撞向石碑。
幽藍銘文瞬間炸裂成光雨，整塊石碑發出悶雷般的轟鳴。
蘇璃被震得後退半步，額頭抵上刻滿鎮墓獸的石壁，卻見碑麵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龜裂，縫隙裡滲出幽綠魂力，凝成一道虛影。
吾乃第三十六代大司首臨終遺言錄。蒼老的聲音像從極深的地淵傳來，每一個字都帶著歲月沉澱的沉鈍，當年先帝駕崩，柳氏非皇後，卻以庶妃之身竊據執燈大位。
她偽造天授燈諭，誅殺正統繼承者及其族裔......
蘇璃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像擂在戰鼓上的重錘——母親臨終前攥著她的手，在掌心裡畫的那個疤痕形狀，突然與記憶裡父親書房那卷被燒毀的《守陵世係圖》重疊。
其中雙生女嬰一死一囚，唯留血脈隱匿民間......
雙生......蘇璃的聲音發顫。
她想起小時候總在夢裡見到的女孩，穿著和自己一樣的月白裙，在桃花樹下朝她伸手；想起嫡母每次看見她時眼裡閃過的厭惡，比打在身上的鞭子更疼；想起母親咽氣前最後一句話：阿璃，要活，要等......
若有人啟此碑，則真守陵人已歸！
話音戛然而止。
虛影消散的瞬間，蘇璃眼前閃過母親被拖走時淩亂的發絲，閃過姐姐被塞進錦盒時掙紮的小手，閃過自己跪在祠堂裡，聽著嫡母說庶女就該安分時，藏在袖中發抖的指尖。
所以你們殺了娘，搶走姐姐，讓我裝傻三十年......她的聲音沙啞得像生鏽的刀，抬手撫過阿幽燈籠上姐姐的名字，就為了掩蓋一個賊婦篡位的秘密？
豎子妄言！
尖銳的女聲劃破夜空。
蘇璃抬頭望去，九盞血燈不知何時重新亮起，卻沒了先前的囂張——燈柱裡的虛影正瘋狂抓撓燈壁，原本凝成珊瑚色的光團出現蛛網般的裂痕。
半空中的玄衣人掀開銀紗，露出張與柳昭儀有七分相似的臉，眼尾猩紅如血，執燈大權，唯有長明者可持！
蘇璃突然笑了。
她摸出那枚鎮魂釘，指甲在釘尾刻下一道血痕。
鮮血順著紋路滲進釘身，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紅：長明？她將釘子刺入自己左臂，血珠順著小臂滴落，在青石板上畫出古老的符文，你偷的是生魂當燈油，搶的是血脈斷傳承，占的是偽詔竊大位——
她抬起染血的手，指向半空中的柳昭儀：今以真血脈、正圖鑒、萬魂證，行【斷契昭告】——自此刻起，爾等所持之燈，皆為偽火；爾等所續之命，皆為盜取！
我，蘇璃，第七品守陵使，奉萬靈之名，裁汝之罪！
天地驟然暗了一瞬。
九盞血燈同時發出刺耳的尖嘯。
燈柱裡的虛影突然全部轉過臉來，他們被剜去魂魄的眼窩裡滲出血淚，嘴唇微微開合——蘇璃聽見風裡飄來細碎的字，像落在心尖上的雪。
第一盞血燈爆裂成血霧。
第二盞、第三盞......九道血光先後炸成星芒，在夜空中綻開如血色煙花。
蘇璃望著那些消散的光點，忽然想起阿幽燈籠裡姐姐的魂息，想起團絨用肉墊碰她耳垂時的溫度，想起小燼用狐尾掃過她手背的觸感——原來最亮的燈，從來不是用生魂煉的。
主人......小燼的狐尾輕輕卷住她的手腕。
蘇璃順著它的視線望去，隻見整座王都的守陵分殿方向，數百盞魂燈同時轉向東南方，暖黃的燈光連成星河，像在朝她行最古老的禮。
他們認你了。小燼的聲音裡帶著少見的軟。
蘇璃抽出被血浸透的帕子，隨意裹住手臂的傷口。
她彎腰抱起癱在地上的團絨，小貓軟乎乎的腦袋蹭著她下巴，粉色舌頭還掛在外麵，卻已經能發出細細的呼嚕聲。
阿幽的燈籠在她腳邊晃了晃，金焰比之前更亮了些。
她抬頭望向皇宮方向，那裡的宮牆在月光下泛著冷白，像頭沉睡的巨獸，該去宮裡，討一筆三十年的債了。
夜風卷起幾片灰燼掠過她的發梢。
蘇璃伸手接住，看著那點焦黑在掌心化作齏粉——那是九盞偽燈最後的殘燼，正隨著風，飄向王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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