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裡的溫度陡然降了三度。
蘇璃望著枯骨婆化煙的位置,睫毛上剛凝結的霜粒“啪嗒”墜地。
她能感覺到那些圍著自己打轉的亡魂氣息突然凝了凝——像是孩童攥緊了要糖的手,又怕用力太猛弄碎了期待。
“歸命燈?”她低笑一聲,指腹蹭過掌心未乾的血痕。
母親的玉佩還嵌在引名錄的符文中,餘溫透過皮肉滲進血脈,“三百七十二盞,一盞都不能少。”
話音未落,怨魄七號的竹筒“嘩啦”展開。
他殘魂凝成的手指抖得厲害,骨節間迸出細碎的金芒——那是勾魂使本源受損的征兆。
“大人,您看這名字……”他將竹簡捧到蘇璃麵前,焦黑的竹片上,血字在阿幽的金焰裡泛著幽光,“王二牛、李招娣、陳阿福……都是當年地牢裡被活埋的執燈司雜役。柳昭儀燒了正冊,他們連魂燈都沒資格點,連鬼差都不認!”
他突然跪下來,白骨膝蓋撞在青石板上,濺起的火星燙得蘇璃心口發疼:“當年我是第八個被拖去埋的,要不是老周頭用身體墊著,我這把骨頭早喂了守墓獸……”他喉間滾出嗚咽,殘魂在霧中扭曲成模糊的人形,“棄錄庫就在執燈司地下,藏著他們的燈座、工牌、半塊沒燒完的護心鏡……可那裡的蝕神瘴……”
小燼從蘇璃肩頭躍下,九條尾巴掃開一團黑霧。
它鼻尖動了動,耳尖的雷紋微微發亮:“瘴氣是百年燈油腐敗生的,專克修士神識。”狐爪在地上劃出半道弧,“但阿幽是燈籠犬,天生親近燈火本源。”它轉頭望向蹲在蘇璃腳邊的燈籠犬,金瞳裡閃過算計,“若讓它走前麵,用燈焰淨化瘴氣……”
“可行。”蘇璃彎腰摸了摸阿幽的腦袋。
燈籠犬的皮毛溫軟如曬過的棉絮,金焰在燈座裡晃了晃,像是在應和。
她從圖鑒空間取出一枚拇指大的卵——表麵布滿蛛網般的金紋,是她在青銅鬼城簽到時得到的【燼螢卵】,“這東西專食陰穢之氣,正好給阿幽打個前站。”
指尖剛碰到卵殼,那枚卵突然“哢”地裂開條縫。
淡藍色的熒光從裂縫裡滲出來,像一滴融化的月光。
蘇璃將它輕輕放進阿幽的燈籠,金焰瞬間被染成幽藍,燈座邊緣浮起細碎的星芒,連帶著周圍的霧氣都退開半尺。
“走。”她扯了扯腰間的招魂鈴,鈴舌相撞的脆響驚飛了幾縷殘魂。
棄錄庫的入口藏在祭壇角落的青石板下。
掀開時,腐臭的氣息裹著黴味撲麵而來,像有人兜頭潑了盆陳年老糞。
蘇璃捂住口鼻,看見台階上堆著半人高的屍骨——有穿著官靴的,有裹著粗布裙的,還有幾具小骨架,頭骨上還粘著褪色的虎頭帽。
團絨從她衣襟裡鑽出來,粉色肉墊按在一具骨架的手骨上。
它耳朵突然劇烈抖動,喉嚨裡滾出嗚咽:“喵……他們在哭……好多好多燈芯快熄了……”話音未落,它爪子猛地刨開腳邊的瓦礫,鏽跡斑斑的燈座“當啷”落在地上,底部刻著“王二牛·丁醜年春”。
蘇璃蹲下身。
燈座表麵的紅漆早褪成了暗褐,燈芯焦黑如炭,卻在她指尖靠近時微微顫動,像瀕死之人的睫毛。
她摸出匕首,腕間劃過一道血線。
溫熱的血珠墜在燈芯上,“滋”地騰起青煙,燈焰“忽”地竄起三寸高,映出個穿粗布短打的身影——濃眉大眼,左臉有道刀疤,正是竹簡上第一個名字。
“王二牛謝大人點燈。”那身影跪下來,額頭觸地時帶起一陣風,吹得蘇璃的碎發亂飛,“我埋在地底三十年,總夢見燈油滲進骨頭縫的疼……現在好了,現在燈亮了。”他衝蘇璃笑了笑,眼角有淚,卻在落地前散成星芒。
蘇璃的喉嚨發緊。
她想起方才在引名錄裡看見的母親,想起生死簿上那行血字——原來所有未被記住的人,都在等一盞燈,等一個願意喊他們名字的人。
“團絨。”她擦了擦腕間的血,“你剛才哼的調子,是不是這些燈芯的餘韻?”
團絨歪著腦袋,胡須上沾著土渣。
它突然張開嘴,一串清越的鳴唱泄了出來——像雨打琉璃,像風過銅鈴,又像無數盞燈芯同時跳動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