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守心祠的木門被拍得咚咚響。
蘇璃正翻看著新收的燈主名錄，墨跡未乾的紙頁上歪歪扭扭記著“西巷賣漿的王阿婆”“北市修傘的張瘸子”——都是昨日自發捧著亡者牌位來登記的百姓。
小燼蹲在窗台上舔爪子，忽然豎起耳朵：“是三順，帶著城南貧巷的人。”
門開的瞬間，穿粗布短打的漢子們潮水般湧進來，最前頭的老丈懷裡抱著塊發黑的木牌，漆字早被磨得模糊：“蘇大人！我家那口子走了二十年，執燈司說她是難產血崩的‘凶魂’，不給上譜。可昨兒夜裡，她托夢說看見東市的燈了！求您給她個名兒，哪怕寫在草紙上呢！”
蘇璃放下名錄，指尖撫過老丈顫抖的手背。
她能感覺到那些粗糙的繭子下，是數十年未歇的思念——這是執燈司用“規矩”捂了三百年的人心，此刻正順著掌心的溫度，往她血脈裡鑽。
“三順，帶他們去後堂登記。”她抬眼時，目光掃過擠滿庭院的人群，有挎著竹籃的婦人，有光腳的孩童，甚至還有個瞎眼的老媼被孫兒扶著，“阿幽，把主燈移到廊下，讓大家都能沾點暖光。”
阿幽脖頸的燈籠晃了晃，原本懸在祠頂的光暈便如流水般傾瀉下來。
暖黃裡，老媼顫抖著摸向燈壁，眼淚砸在青磚上：“像我家那死鬼的手，當年他給我捂手爐，就是這溫度……”
三日後的黃昏，守心祠的案幾上堆起了半人高的登記冊。
怨魄七號裹著殘魂凝成的灰袍，指尖凝出一縷鬼火在紙頁間遊走——他在替蘇璃整理新入鏈的“守心者”名錄。
“大人。”他突然停手，鬼火“劈啪”炸響，“這些百姓認您為主燈，不是因為您能招魂，是因為您讓他們的亡者‘活’了。”灰袍下的身形突然凝實幾分，這是亡魂情緒劇烈波動的征兆，“可光有活人的認可不夠——執燈司壓了三百年的生死規矩，得用亡者自己的手，把那規矩砸個窟窿。”
蘇璃正給團絨喂供果，聞言抬了抬眉。
銜月貓妖的粉色肉墊按在她手背，喉嚨裡發出呼嚕聲——這是它在傳遞情緒：期待，還有點小興奮。
“您看。”怨魄七號抬手，鬼火在半空勾勒出幅星圖，正是那日東市招魂時浮現在燈焰裡的倒懸宮殿，“逆祀開壇，讓亡者親自選護祠人。他們認您，便是‘魂授之禮’——往後誰要說您越權，便是說亡者不公。”
案頭的燭火被穿堂風帶得搖晃，蘇璃望著那幅星圖，想起三百年前被血祭抹去的守陵人殉葬所。
她指尖輕輕叩了叩《萬靈古墓圖鑒》，封皮上的紋路突然泛起微光——這是係統對“逆祀”二字的回應。
“好。”她屈指彈飛枚供果，團絨精準叼住，“選三處最苦的新火點：餓殍井、溺女潭、戍卒塚。我要讓天下人看看，被執燈司踩在泥裡的亡魂，自己能站得多直。”
子時的餓殍井籠罩在青霧裡。
蘇璃捏著枚幽泉螢卵，指尖魂力注入的瞬間，卵身騰起幽藍火焰。
火光中浮現出個白發老嫗的虛影，她腰間係著半截草繩，懷裡還抱著團看不出形狀的破布——那是她當年餓死的孫兒。
“您是替我等點燈的姑娘？”老媼的聲音像砂紙擦過瓦罐，“我在井裡蹲了四十年，看著十八個活人跳進來。他們跳之前都罵：‘執燈司不管，老天爺不管！’”虛影突然跪下來，膝蓋壓碎了滿地的野菊，“要是能護著活人不往井裡跳，我這把老骨頭，燒了都行！”
與此同時，溺女潭的螢卵也燃了起來。
紮著麻花辮的少女虛影踩碎水麵的浮萍，她腕上還係著當年被沉潭時的紅繩：“我阿爹藏在床底的木牌，我摸了三百次。可摸得到牌，摸不到他的手。”她仰起臉，雨水般的淚滴墜入潭中，“您讓我護著那些剛生下來的女娃，我便替她們擋了這潭水！”
戍卒塚的老兵虛影更乾脆。
他抓著螢卵的火焰，甲胄上的鏽跡簌簌掉落：“當年戰死荒漠，連塊裹屍布都沒有。是村頭老婦每年清明給我燒紙，說‘我兒的魂總得有個落處’——現在我替她守著，誰要再讓她的孫兒去填荒漠，我便拆了他的骨頭！”
守心祠的高台上，小燼的九尾在身後展開，金瞳映著三處據點傳來的光影。
它尾巴尖卷著塊玉牌，那是“九尾障眼陣”的陣眼：“天機被遮住了，執燈司的羅盤該抓瞎了。”
團絨蹲在壇心，粉爪按地，哼起走調的逆祀謠。
這次的調子比東市更破，像被狂風揉皺的經幡，卻奇異地帶著股執拗的力量——它在幫亡魂把散了幾百年的魂，重新捏成能說話的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