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前燈火漸熄,最後一縷金光沒入雲霄時,守心祠外的青石板上還留著星點暖痕。
百姓們跪了滿地,有人捧著衣襟裡揣的新土輕輕撒在碑座旁,有人解下腰間藍布帶係在碑身裂縫處——那座被鎮魂衛砸成七塊的“無名塚”石碑,正被一雙雙粗糙的手小心拚合。
有白發老婦用袖口反複擦拭碑麵,擦著擦著就哭出聲:“老周頭,你看,咱終於能刻上名兒了……”
蘇璃靜立碑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阿幽頸間的燈籠壁。
方才夜君離點燈時,她分明看見他指尖金紋與自己心燈印記如出一轍,更蹊蹺的是,《萬靈古墓圖鑒》深處竟傳來細若遊絲的震顫,像古鐘被輕叩了一記。
她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心神卻已沉入圖鑒空間——那些曾被蟲蛀的殘卷邊緣,此刻正泛著若有若無的青光,仿佛在等待什麼。
“團絨。”她壓低聲音,餘光瞥見那團雪團子正蹲在碑頂舔爪子,“你記不記得,昨夜引動亡魂共鳴的曲子,最開始是從哪兒傳出來的?”
團絨歪著腦袋,粉耳朵抖了抖。
它前爪按在碑麵上,肉墊往江麵方向指了指:“水……水裡有回音。像阿娘哄我睡覺時哼的調兒,悶悶的,帶著泥腥氣。”
話音未落,玄色廣袖帶起的風先拂過她鬢角。
夜君離不知何時已走到身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燈籠上,溫和的聲線裡藏著銳刃:“蘇大人這盞燈,當真是從守陵祖祠得來?”
蘇璃抬眼,正撞進他眼底那汪深潭。
晨光裡他眼尾淚痣淡得像片桃花瓣,可那股子探究的熱意卻燙人。
她忽然笑了,指尖輕輕叩了叩燈籠:“殿下不是奉旨巡查?該是我問您才對——您燈裡的焰苗,燒的可是‘心燈引’?”
空氣裡有極輕的“嘶”聲。
小燼伏在她肩頭,九條尾巴中最紅的那條悄悄卷緊她發繩,狐火順著她指尖滲入地麵裂痕。
阿幽則低鳴一聲,燈籠裡的焰苗突然偏向江麵,映在青石板上的倒影竟比實物慢了半拍——那是空間扭曲才會有的重影。
“地下有響!”
怨魄七號的斷喝像塊碎石砸進靜潭。
話音未落,整座祠基猛然一震,剛拚好的石碑裂縫裡“咕嘟”湧出黑水,腥臭味直往人鼻腔裡鑽。
團絨“喵”地炸成毛球,爪子在碑頂劃出五道白痕;阿幽卻猛地竄出去,燈籠口“呼”地噴出赤金火線,直刺黑水源頭。
火焰觸水即爆,蒸騰起大片白霧。
霧中浮起一座倒懸的石碑虛影,碑身密密麻麻刻著數萬名字,有些墨跡未乾,有些已被水浸得模糊——正是曆年被“執燈司”抹去的無籍亡者名錄。
“陰錄沉碑!”小燼的狐耳向後貼緊腦袋,瞳孔縮成豎線,“他們把死人的名諱鎮在江眼之下,借水脈壓魂,永世不得翻身!”
蘇璃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想起生母臨終前攥著她的手,說“阿璃,娘連個牌位都沒有”;想起昨夜在圖鑒裡翻到的“皇陵碑”殘卷,蟲蛀處隱約能辨“掩名者,斷輪回”六個字。
此刻她忽然明白,那些被抹去的不隻是名字,更是大玄王朝的輪回因果。
“焚厄砂。”她低喝一聲,指尖一揚,從袖中撒出一把赤紅砂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