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璃的腳尖剛觸到地麵,便覺不對。
本應是堅硬的石板,卻像浸了溫水的棉絮,微微下陷又托住足尖,帶著某種活物般的呼吸感。
她垂眸望去,入目是傾斜的巨大石板階梯——說是階梯,倒更像無數斷裂的墓碑堆疊而成,有的刻著“大玄永熙三年”,有的竟寫著“大玄乾元二十七年”——那是她出生後才啟用的年號,此刻卻在石麵上泛著冷光,墨跡未乾似的。
“姐姐……”團絨的小爪子扒拉她褲腳,聲音發顫,“頭頂的燈,和地窟裡那個好像。”
蘇璃抬眼。
七盞殘破燈籠懸在虛空,燈身裹著焦黑的麻布,燈焰卻是幽藍的,與她背上男子脊椎間那盞黑燈同頻震顫。
小燼蹲在她肩頭,狐毛根根倒豎,鼻尖急促抽動:“時間是亂的。”靈狐的聲音帶著警惕,“我聞到三百年前的香灰味,混著三天後的血腥氣——像有人把不同年份的風揉成了一團。”
話音未落,團絨突然豎起耳朵。
小貓妖的瞳孔縮成細線,粉尾巴繃直如弦,朝著斜插地麵的斷碑方向歪頭:“那邊……有人在哭?”
蘇璃順著它指的方向望去。
一塊刻著“亡女阿桃”的斷碑縫隙裡,正滲出暗紅液體,滴滴答答落在石麵上,像血,卻比血更黏膩,泛著腐木的青灰。
她摸向腰間的探墓鏟,指尖剛觸到木柄,識海裡的《萬靈古墓圖鑒》突然震動——投影出的路徑不斷跳變,羅盤指針瘋狂旋轉,唯有一線暗紅的“逆葬符線”若隱若現,像被風吹散的火星。
“阿幽,照路。”蘇璃解下背上的男子,動作輕得像捧一捧雪。
男子的體溫比地窟裡更低,皮膚冷得刺骨,卻奇跡般沒結霜。
她將他重新負在身後,用腰帶係緊,又摸了摸他後頸——七盞黑燈雖熄,皮膚下仍有細微的震顫,像埋了一串將爆的雷。
阿幽低嗚一聲,靛青燈籠焰驟然漲大,幽藍光芒掃過斷碑。
那暗紅液體遇光瞬間凝結,化作冰晶簌簌墜落。
團絨立刻蹦到她腳邊,粉肉墊按住她鞋尖:“姐姐走這邊!符線在往左邊拐!”
眾人剛挪步,腳下石碑突然發出“哢嚓”輕響。
蘇璃心尖一跳,未等喝止,整座石碑已劇烈震動——石縫裡伸出一隻蒼白手臂,指甲蓋泛著青黑,指尖深深摳進碑麵。
緊接著,整塊碑轟然立起,石屑紛飛間,竟化作一個披麻戴孝的人形輪廓。
它沒有五官,雙眼位置是兩個深深鑿空的“孝”字,空洞裡翻湧著灰霧。
“退!”怨魄七號的勾魂索“唰”地甩出,鬼氣裹著陰風刺向那東西。
蘇璃反手扣住他手腕,力道重得幾乎要捏碎鬼修的骨:“彆動手!這是碑靈。”她盯著那“孝”字眼窩,喉結滾動,“守碑人耗儘壽元後,魂魄與碑同生,便成了這副模樣。它們護的是碑上刻的名,不是殺人的凶靈。”
怨魄七號的索尖在半空頓住,鬼火在眼底明滅:“你怎知?”
蘇璃摸出貼身的玉佩。
玉墜燙得驚人,匣底的逆紋正與碑靈身上的麻線紋路重疊。
她高舉玉佩,聲線清亮如擊玉:“蘇氏璃,奉血契歸位,借道尋親!”
碑靈的動作猛地一滯。
空洞的眼窩轉向她,灰霧翻湧得更急,像是在辨認什麼。
下一刻,它竟緩緩屈膝,額頭觸地,石屑從麻服上簌簌落下,讓出半人寬的通道。
“走!”蘇璃扯了扯小燼的尾巴。
靈狐立刻炸成金紅狐影,擋在隊伍左側;阿幽的燈籠騰起幽藍火牆,護著右側;怨魄七號收了索,飄在最後壓陣;團絨叼著她褲腳,粉尾巴掃過地麵,將晃動的符線重新勾連。
越往深處走,墓碑的傾斜角度越大。
蘇璃的脊背沁出冷汗——她能感覺到背上男子的心跳在變,從若有若無的遊絲,逐漸變得有力,卻帶著說不出的詭譎,像有人在替他呼吸。
“到了。”小燼突然壓低聲音。
眾人停步。
正前方的虛空裡,懸著一口倒懸的黑色巨棺。
棺身纏著四條鎖鏈,每條鎖鏈末端都鎖著一位靜默的碑靈——它們的形態比之前遇到的更完整,麻服上的紋路是活的,像無數條小蛇在遊動。
圖鑒在識海炸響提示:【檢測到“主碑共鳴源”,疑似與宿主血脈同頻】。
蘇璃剛要邁步,團絨突然尖叫著跳上她肩頭:“姐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