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就好像完全沒有聽到那個人突然發出的聲音一樣，他的動作僅僅是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若無其事地洗著手。
然而，那聲音並沒有停止，它繼續傳來，低沉而有力，仿佛每一個字都蘊含著千鈞之力，讓人無法忽視：“……竟然能夠蒙蔽一般官府人員的眼睛。”
說話的人，正是那位在景區門口與張三擦肩而過的高大老者。他不知何時也走進了衛生間，此刻正靜靜地站在張三身後不遠處，隔著一個洗手池的位置，目光如炬，仿佛要將張三的背脊都給灼穿。
張三的動作依舊不緊不慢，他緩緩地伸出手臂，從旁邊的紙巾盒裡抽出一張擦手紙，然後不慌不忙地擦拭著手指上的水珠。做完這一切後，他才慢慢地抬起頭，透過麵前的鏡子，凝視著身後的老者。
他的眼神裡沒有絲毫的驚訝，也沒有半分被人如此冒犯後的惱怒，有的，隻是一絲淡淡的、近乎麻木的漠然。他看著鏡子裡的老者，嘴角甚至還微微上揚了一下，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後用一種同樣波瀾不驚的聲音說道：“蒙蔽什麼？”
他的語氣中，甚至還帶著一點普通人被無端打擾後的厭煩，“我隻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而已。”
“平凡之人？”老者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那笑聲短促而冰冷，猶如寒風過境，“你身上那股子悍匪的氣息，雖然被你刻意收斂得極好，能夠輕而易舉地騙過那些毫無經驗的小捕快，可卻瞞不過我這個經驗豐富的老刑偵！”
他的目光愈發犀利，猶如一把利劍，似乎要將張三從裡到外剖析得清清楚楚，“你眼神深處那股子狠勁，走路的架勢，還有……”他深吸一口氣，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自信和職業性的威壓，“你絕對是身負大案的要犯！搞不好就是命案在身的亡命之徒！你……”
“你什麼你！？”張三猛地打斷老者的話，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股衝人的戾氣和毫不掩飾的煩躁。他“啪”地一聲將濕成一團的紙巾精準地扔進角落的紙簍，轉過身，正對著高大老者。此刻，他眼中那股漠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後的極度不耐，以及一種近乎蔑視的冰冷。
“老刑偵！？”張三嘴角撇開一個近乎嘲諷的弧度，眼神銳利如刀鋒，直直刺向老者，“你比大夏的刑偵八大王又如何？李....仁兒子怎麼死的？！查清楚了嗎？誰查的！？”他一字一頓，聲音不高，卻像帶著冰碴子砸在地上，每一句都讓老者的瞳孔驟然收縮，威嚴的麵容瞬間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愕和震動！
張三逼近一步，他身上那股原先被刻意壓製的、如同潛伏猛獸般的凶悍氣息陡然彌散開來，讓空氣都似乎凝固了幾分。他盯著老者的眼睛，聲音低沉卻充滿警告的意味：“不要來騷擾我啊！除非你也姓聶！”說到“姓聶”兩個字時，他刻意加重了語氣，仿佛這個姓氏本身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一個蘊含著巨大能量的符咒。
“哼！真是不知所謂！”留下這句冰冷刺骨的評價和那句讓老者臉色數變的“姓聶”二字，張三再也不看老者一眼，側身從他身邊擦過，步伐不快，卻帶著一股不容阻擋、也無需再有任何掩飾的沉凝氣勢，徑直走出了衛生間大門。
張三那決絕離去的背影，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徹底刺穿了老者用一生經驗構築的自信堡壘。衛生間的瓷磚冰冷，空氣中隱約飄蕩著消毒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壓抑氣息。他的名字和功勳曾讓無數宵小聞風喪膽——此刻卻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蔓延而上，讓他那魁梧的身軀都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鏡子裡映出他有些失神的臉龐，眼神複雜無比，反複咀嚼著那幾個關鍵詞：“刑偵八大王”、“李三..的兒子”、“也姓聶”……每一個背後，似乎都聯係著一個令人諱莫如深的旋渦。他本想依靠經驗碾壓的一個“目標”，卻反手丟出了幾顆分量極重的炸彈，炸得他這個“老刑偵”措手不及，內心深處掀起了驚濤駭浪。
“姓聶……”張三最後那句話，如同某種禁忌的咒語，在他腦海裡尖嘯回旋。這兩個字像兩座巨大的山嶽，將他所有的憤怒、質疑、職業性的執著，都碾成了卑微的塵埃。
門外是古城喧鬨的市井煙火氣，門內卻隻剩水龍頭不知疲倦的滴答聲和他一聲重似一聲的喘息。
張三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明亮的午後陽光裡，仿佛剛剛那場充滿硝煙的短暫對峙從未發生。但老者知道，他盯上的這個人，絕不是表麵看起來的那麼簡單，而對方最後拋出的那句話——“除非也你姓聶”——更像是一道冰冷、沉厚的閘門，帶著令人不安的氣息，將兩者瞬間隔絕在了深淺莫測的兩個世界。
他像一尊被遺忘在時光縫隙裡的石像，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才失魂落魄地離開衛生間。他沒有回下屬身邊，甚至忘了此行的目的，隻是本能地避開人流，拐向一條僻靜的、爬滿藤蔓的回廊儘頭。那裡有一座小小的涼亭，掩映在幾株古老的銀杏樹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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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將儘，殘存的、毫無溫度的金光透過稀疏的樹葉縫隙，在他坐下的背影上投下斑駁搖晃的光斑。
當張三開著車子帶著朋友們開心的離去後，身材高大的老者孤獨的坐在涼亭裡回想著他這一生的過往。剛才手下恭敬地呈上調查結果，紙張沙沙作響，在靜謐的涼亭裡顯得格外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錘，一下下敲在老者的自信上。
手下們辦事是利落的。僅僅半個小時，一份關於“張三張叁）”的詳儘資料就送到了他手中。紙張乾淨，打印清晰，每一個字都像鐵證。
他沉默地翻閱著，手指劃過油墨印出的文字和照片：
張三，本名張叁，外號：閒人，其父母已然故去。
生於河東，長於河東，足跡從未踏出河東府地界。一個標準的、甚至有些平庸的本土小人物人生軌跡。
檔案清白如紙。鄰居評語是“本分”，老師和同學的評價是“好趁熱鬨”，社區記錄裡找不到一絲汙點。完美得…像是精密編排的劇本。
去年，錦衣衛介入的“xx事件”。報告裡用最冰冷客觀的官方措辭寫著：“……接觸者張叁化名張三），簽署‘幽冥鐵律’一級保密條款……經三次‘照骨鑒’本源掃描…確認目標無超凡體質表征，生命能量反應穩定於人類基準閾值內，無任何異常汙染或異能殘留跡象……判定為偶發性事件目擊者，無威脅等級，檔案歸檔入‘灰燼’級……”
手下退在一旁，垂手侍立。夕陽的金輝透過涼亭雕花的窗欞，將老者的身影拉得很長，也鍍上了一層遲暮的暖色，卻驅不散他眉宇間厚重的陰霾。他把那份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報告放在石桌上，手指無意識地劃過紙張邊緣，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砰”的一聲，資料被他輕輕地合上，仿佛那是一件無比珍貴的物品，稍有不慎便會破碎一般。他小心翼翼地將資料放在冰涼的石桌上，那石桌的寒意透過指尖，直抵他的內心。
資料的份量似乎很重，重得連他最後一點力氣也被抽走了。他緩緩地抬起頭，凝視著天邊那被染成橘紅色的晚霞雲絮。那雲絮依舊淡漠地流淌著，仿佛世間的一切都與它們無關。
他的唇邊逸出一聲長歎，那聲音渾濁而疲憊，宛如一口枯井的最後一絲歎息。“哎……看來……真是老了……”他喃喃自語道，語氣中透露出一種深深的無奈和悲哀。
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如同一束溫暖的光，輕輕地灑落在他花白的鬢角上。那光芒將他歲月刻下的痕跡照得清晰無比，每一道皺紋都像是被時間精心雕刻而成，帶著一絲垂暮的哀涼。
他的一生都在識人斷案，他的直覺如同鷹隼一般銳利，他的經驗更是讓他引以為傲。然而，在“照骨鑒”的官方結論和這張“清白”的人生履曆麵前，他的一切都顯得如此可笑、如此蒼白。
是他眼花了嗎？還是歲月最終磨鈍了那柄名為“直覺”的利刃？他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懷疑自己一生的堅持和信念。“難道……真是我疑神疑鬼？看了一輩子人，到頭來竟在老眼昏花？”他低語著，聲音乾澀，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那飄過的雲。
涼亭裡隻有風吹樹葉的簌簌聲。
然而！
就在那自嘲和認命般的絕望幾乎要將他徹底淹沒的瞬間——
一道驚雷，無聲，卻帶著粉碎一切的毀滅性力量，猛地在他心靈深淵裡炸開！
他那雙原本因疲憊而黯淡失焦的眼眸驟然凝固，瞳孔深處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被一種極端驚悚的可能性瞬間撕裂！
“等等！？”
他的身體再次繃緊，枯瘦的手掌下意識死死抓住了石桌邊緣，指關節因為巨大的衝擊而發出輕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嘎聲。方才那份疲憊被一種近乎狂熱的興奮和顫栗瞬間驅散！
“他的案子……若…根本不在大夏呢？！”這個念頭如同地獄深淵裡爬出的毒蛇，帶著冰涼的軀體，纏繞住了他的心臟！
秘境！這個詞像一個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認知上。
“隻有在那些地方……在那些不屬於朝廷管轄、律法失效、規則扭曲、連‘照骨鑒’都無法窺探其真實麵貌的混亂之地……他才可能！才可能犯下滔天血案卻不在世俗留下任何痕跡！”老者的呼吸變得粗重而急促，像是溺水者最後的掙紮。巨大的、黑暗的可能性瞬間吞噬了他的心靈。這遠比張三是個普通的世俗悍匪更恐怖，也更…荒謬！
“我要……”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興奮和一種滅頂般的恐怖交織，“我要……怎麼證明？！”
這念頭熾熱如熔岩，幾乎要將他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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