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內一家名為“同袍軒”的酒樓,氣氛熱烈。
這裡是黃埔軍校畢業生在南京的非官方據點,今晚,一群剛剛從北伐前線輪換下來的青年軍官在此聚會。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酒精味和高談闊論的聲音。
吳融坐在一個角落裡,安靜地聽著。
他穿著一身筆挺的中山裝,與周圍那些身穿軍服、神情激昂的同窗顯得有些不同。
他來這裡,是為了維持他“黃埔精英”的社會關係,這是他偽裝身份的重要一環。
“吳融!”
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緊接著,一隻手掌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吳融回頭,看到了楊立青那張熟悉的、帶著幾分風霜之色的臉。
“立青。”吳融站起身。
“你小子,現在可是大名人了!”楊立青大笑著,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我可聽說了,進了黨務調查科,還是我大哥手下的紅人,情報股股長!厲害啊!”
楊立青的語氣裡,有為兄弟高興的真誠,但也夾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周圍的幾個同學也圍了過來,紛紛向吳融敬酒。
“吳股長,以後可要多多關照啊!”
“是啊,以後我們這些大頭兵,說不定還要仰仗吳股長的情報呢!”
吳融微笑著,一一舉杯回敬,言辭得體,滴水不漏。
他能感覺到,這些昔日同窗的眼神裡,除了熱情,還多了一份敬畏,以及疏遠。
他和他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酒過三巡,楊立青拉著吳融,坐到了一個偏僻的雅座。
“說真的,你怎麼會去那種地方?”
楊立青的酒意上來了,說話也直接了許多,
“那裡麵都是些什麼人,你不知道嗎?整天抓人、審訊,背後捅刀子,那不是我們黃埔學生該乾的事!”
吳融給他倒了杯茶:“亂世之中,總要有人做些臟活。況且,情報工作,也是為了黨國。”
“黨國?”楊立青冷笑一聲,聲音壓低了許多,
“哪一次不是打著黨國的旗號,去清除異己,去鎮壓那些隻是想吃飽飯的工人和學生?”
他端起茶杯,卻又重重放下,濺出的茶水打濕了桌麵。
“我在前線,親眼看到軍需官倒賣藥品,克扣軍餉!
我們流血犧牲,後方那些蛀蟲卻在大發國難財!
我寫了舉報信,你猜怎麼著?石沉大海!反倒是我,被安了個‘動搖軍心’的由頭,給調了回來!”
楊立青的眼睛有些發紅,裡麵滿是痛苦和迷茫。
“吳融,我們當初報考黃埔,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救這個國家!可現在呢?我越來越看不懂了。這真的是我們想要的革命嗎?”
他的這番話,是對兄弟的肺腑之言。
吳融沉默地聽著。
他知道,楊立青的轉變,開始了。曆史的軌跡,正在他麵前,真實而殘酷地展開。
他無法告訴他真相。
現在還不是時候。
“立青,你看事情太簡單了。”
吳融的語氣平靜得有些冷,他看著杯中浮沉的茶葉,
“補給線從來就沒有乾淨過,但子彈總得送到前線去。
我們能做的,不是抱怨泥沙太多,而是讓自己站到分發彈藥的位置上,然後,再去決定子彈給誰,不給誰。”
這番話,聽起來像是楊立仁會說的道理。
冠冕堂皇,冷靜,又帶著一種不近人情的實用主義。
楊立青愣愣地看著他,眼神從痛苦,慢慢變成了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