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立仁的指尖,在那份嘉獎報告上輕輕劃過。
“吳融”兩個字,被他的指腹反複摩擦,墨跡都有些模糊。
周成被處決,委員長的怒火暫時平息。黨務調查科的危機,解除了。
可他心裡的危機,卻剛剛開始。
他贏了官邸的審判,卻輸給了自己內心的那個“鬼”。
吳融遞上的那把刀,太完美了,完美到讓他不寒而栗。
這個人,能在所有人都陷入恐慌時,冷靜地找到一個替罪羊。
這個人,能在短短時間內,就為這個替罪羊構建出一套無懈可擊的罪證邏輯。
這份能力,已經超出了“優秀”的範疇。
這是鬼才。
一個不受控製的鬼才,比一萬個敵人更可怕。
楊立仁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匆匆行走的手下們。
他不能殺吳融。
在南京殺掉一個剛剛立下“奇功”的副組長,無異於自掘墳墓。
但他必須讓這顆棋子,離開自己的棋盤。
或者說,離開南京這張主棋盤。
他拿起電話。
“通知所有股級以上乾部,十分鐘後,到大會議室開會。”
……
黨務調查科,大會議室。
空氣裡還殘留著幾天前那場“點名殺人”的血腥味和恐懼。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低著頭,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大門被推開。
楊立仁走了進來,他的步子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他站到主位前,目光環視全場。
“‘淨土’泄密案,已經告破。”
他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
“主犯周成,畏罪自殺。從犯十餘人,已全部收押。”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台下眾人。
“這次事件,暴露了我們內部存在嚴重的問題。
但同時,也湧現出了一批忠於黨國、能力出眾的棟梁。”
他的目光,緩緩移動,最終落在了情報一組的區域。
錢峰的身體瞬間繃緊。
“行動組錢峰組長,不畏艱險,徹夜追查,首功一件。”
錢峰立刻站起:“全賴處長指揮有方!”
“情報一組吳融副組長,”楊立仁的聲音提高了一些,“臨危不亂,洞察敏銳,為案件的迅速偵破,提供了決定性的方向。當記大功!”
吳融站起身,微微躬身。
“屬下分內之事。”
楊立仁看著他,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於“欣賞”的表情。
“很好。”
他示意兩人坐下,然後話鋒猛地一轉。
“案子雖然破了,但國之憂患,遠未結束!”
會議室的溫度,再次降了下去。
“我們在江西焦頭爛額,可諸位想過沒有,在關外,在東北,帝國之虎狼,對我中華大地的覬覦,何曾停歇一日!”
“皇姑屯事件至今,東北局勢堪憂!我們的情報工作,在東北,幾乎是一片空白!”
“關東軍的兵力部署,軍火儲備,戰略動向……我們兩眼一抹黑!委員長多次申斥,說我們黨務調查科,是聾子,是瞎子!”
楊立仁一掌拍在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國難當頭,總要有人,去最危險的地方,為黨國燃起第一把火!”
他的目光,再次變得銳利,鎖定了吳融。
“我決定,成立‘東北對日特彆行動組’,專職負責關外一切情報工作!”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東北,那是什麼地方?
那是關東軍的地盤,是日本人的天下。
國民黨的勢力早就被連根拔起,派去的人,九死一生。
這根本不是任務,這是流放,是送死!
“這個組長,必須由我們調查科最頂尖的人才來擔任。”
楊立仁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吳融!”
全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吳融身上。有同情,有幸災樂禍,有不解。
楊立仁這是瘋了嗎?把一個剛剛立下大功的鬼才,扔到那種地方去?
“吳融同誌,”楊立仁的語氣變得懇切,
“你在黃埔時期,就對日軍戰術有過深入研究。
這次破案,又展現了你無與倫比的分析能力。
你是這個組長最合適,也是唯一的人選!”
“我給你最高權限!人、財、物,一路綠燈!
隻要你能把東北這盤棋給我下活了,回來之後,我保你前程無量!”
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冠冕堂皇。
釜底抽薪。
明升暗降。
所有人都聽懂了。
吳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風紀扣。
他看著楊立仁,臉上沒有一絲被“發配”的怨懟,也沒有接到“重任”的激動。
隻有平靜。
“遵命,處長。”
三個字,擲地有聲。
楊立仁看著吳融那張古井無波的臉,心中那股寒意,又一次升騰起來。
他本以為會看到不甘,看到憤怒,或者至少看到一絲迷茫。
可是什麼都沒有。
吳融接受了,接受得如此坦然。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楊立仁忽然覺得,自己不是在流放一個威脅,而是在放一頭猛虎出籠。
……
會議結束,吳融回到辦公室收拾個人物品。
林婉兒端著一杯咖啡進來,放到他桌上,動作流暢自然。
“吳副組長,這是您之前喜歡的牌子,以後可能就喝不到了。”
她轉身要走,手卻在門把手上停頓了一瞬。
“聽說北方的冬天,爐子裡要是斷了煤,再好的房子也存不住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