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福特轎車內，一片昏暗。
吳融靠在柔軟的後座上，雙眼緊閉，臉上的神情平靜無波。
車窗外的光影流轉，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斑駁。
但在他的意識深處，那張覆蓋了整個南京城的幽藍色三維沙盤，卻亮如白晝。
沙盤之上，一個巨大的、代表著中統精銳行動隊的灰色光團，正化作一道粗壯的箭頭，以一種決絕般速度，直撲城南夫子廟的萬福茶樓。
在箭頭的最頂端，一串血紅色的數字，正在無聲地跳動。
【180】
【179】
【178】
……
死亡的倒計時。
每一次跳動，都將楊立青向深淵推近一步。
吳融的內心，沒有絲毫慌亂。
隻有絕對的、冰冷的冷靜。
他的大腦，正以一種超越極限的速度瘋狂運轉。
係統沙盤上，無數種救援方案被瞬間模擬、推演，又在下一秒被立刻否決。
直接前往？
暴露自己，和楊立青一起死。
這是一條死路。
派人通知？
時間根本來不及。
更何況，在這座龍潭虎穴般的南京城，除了他自己，他誰也不信。
他必須找到一個支點。
一個能用最小的力量，撬動南京城這盤複雜棋局的支點。
吳融的意識，在沙盤上飛速操作。
中統行動隊的通訊頻率、指揮官信息、車輛配置、行進路線……所有數據，被係統強行調取出來。
下一刻，另一張地圖，軍統在夫子廟周邊的布防圖，被精準地疊加了上來。
兩個敵對的勢力網絡，在他腦海的沙盤上，清晰地交織在一起。
無數藍色的軍統監視點，與無數灰色的中統眼線，犬牙交錯，彼此提防。
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計劃，瞬間在他的腦中成型。
他找到了那個支點。
“前麵路口，右拐。”吳融睜開眼，聲音平靜地對前排的司機說。
“是，吳顧問。”
轎車彙入另一條街道。
“在那個‘李記’雜貨鋪門口停一下。”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那是一家毫不起眼的雜貨鋪，鋪子門口掛著一塊歪歪斜斜的木牌，上麵用褪色的黑漆寫著“公共電話”四個字。
吳融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昏暗的店鋪裡，空氣中混雜著醬菜的鹹味、劣質香煙的煙氣味。
他走到那部掛在牆上的黑色膠木電話機前。
電話機油膩膩的，話筒上積著一層厚厚的汙垢。
吳融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將那冰冷的話筒，仔細地包裹起來。
金屬的撥盤，發出“哢噠、哢噠”的轉動聲。
他撥通了一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這個號碼，來自係統數據庫，是軍統行動三組組長王猛的直線電話。
王猛，一個有勇無謀，脾氣火爆，對戴隱崇拜到近乎盲從的莽夫。
是這盤棋局裡，最好用的一顆棋子。
電話很快接通。
“喂！哪個？”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粗聲粗氣的吼聲。
吳融壓低了嗓音，將聲線調整成一種他從係統數據庫中學來的、中統底層特務最常用的蘇北口音。
他的語速極快，聲音裡帶著一種刻意製造出來的焦急與緊張。
“王隊長？緊急情報！”
“你是哪個？”王猛的語氣裡充滿了警惕。
“彆管我是哪個！萬福茶樓，後院柴房！有日本人在和咱們的‘內鬼’交易！”
吳融的話，像一顆子彈，瞬間擊中了王猛的神經。
“什麼交易？！”
“貨是你們軍統上個月在下關碼頭丟的那批盤尼西林！”
盤尼西林！
這四個字，比黃金還珍貴。
更是戴老板三令五申必須追回的戰略物資！
王猛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
吳融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繼續加碼，扔出了最後一根引線。
“對方有係的人罩著！帶了長家夥！看樣子馬上就要撤！你們再不去，人就跑了！”
係！
軍統的死對頭！
這幾個字，徹底點燃了王猛腦中的火藥桶。
“媽的！等著！”
電話被狠狠砸下，話筒撞擊的巨響讓吳融都微微偏了偏頭。
吳融不疾不徐地放下話筒，用那塊手帕，仔仔細細地擦拭著他剛剛觸碰過的話筒、撥盤，以及電話機的外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