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穀川清的屍檢報告,是急性心肌梗死。”
電話那頭,是戴隱獨有的、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
“這個結果,我很滿意。”
吳融握著話筒,站在侍從室第六組的辦公室窗前,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南京的空氣總是帶著一股潮濕的涼意,鑽進人的骨頭縫裡。
遠處傳來防空演習的警報聲,短促而刺耳,街上偶爾能看到傷兵被擔架抬過,淞滬會戰的硝煙還未散儘。
“戴老板滿意就好。”
他的聲音同樣平靜。
電話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吳融的手指在話筒上輕輕敲擊,一下,兩下,三下。
這是他的習慣,每當需要集中注意力時,這個小動作能幫他理清思緒。
沉默,才是這場對話真正的開始。
他聽到戴隱劃燃雪茄的聲音,伴隨他吐出的第一口煙霧,是一聲滿足又複雜的歎息。
“楊立仁那邊,今天一早被陳公叫去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那個鐵血鋤奸團,十幾號人,連人帶車,蒸發得乾乾淨淨。
現在那條瘋狗到處咬人,連我都被他咬了一口。”
戴隱的語氣很隨意,但最後一句話的尾音微微上揚,顯然在試探吳融的反應。
吳融沒有接話。
他的眼角餘光掃過桌上那份剛剛完成的華北情報分析報告,封麵上還殘留著昨夜熬夜時濺上的茶漬。
他知道,戲肉來了。
“我聽說,你在複盤會上,跟他吵得很凶?”
“他把上海的失敗,歸咎於情報泄露,我認為是他的計劃本身就有問題。”
吳融淡淡地回答。
“嗯,有道理。”
戴隱不置可否,話鋒猛地一轉,“我已經向委員長請示過了。
從今天起,侍從室第六組,擁有甲級權限。”
吳融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他的呼吸停頓了半秒,然後迅速恢複正常。
甲級權限。
在軍統的體係內,這四個字,意味著生殺予奪。
意味著他需要任何資源——無論是人、財、物,還是其他部門的情報,都無需再通過戴隱審批,可以直接調撥。
這意味著,他這把“影子”之刃,被戴隱親手開鋒到了最頂格。
但同時,也意味著他的每一次調用,都會在戴隱的賬本上留下痕跡。
“你的那份華北日軍動向分析報告,寫得很好,很詳儘。
委員長很滿意。”
戴隱繼續說道,“所以,你需要更大的舞台。
甲級權限,就是你的舞台。”
吳融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
不,不對。
華北報告隻是表麵理由。
戴隱真正的意圖,是把他從幕後推到台前,讓他和楊立仁正麵對抗。
這樣一來,無論誰輸誰贏,戴隱都能坐收漁翁之利。
更要命的是,甲級權限雖然給了他自由,卻也給了戴隱監控他的最佳視角——每一筆資源調用,都是一條清晰的線索。
他的手指在話筒上敲擊的頻率,加快了。
這是賞賜,更是枷鎖。
“戴老板,中統那邊……”
吳融主動開口,將話題引向戴隱真正想讓他去的地方。
“楊立仁是黨國的利劍,但有時候,太利的劍,容易傷到自己人。”
戴隱的聲音冷了下來,“他最近火氣很大,需要有人幫他降降溫。”
話說到這裡,已經再明白不過。
戴隱要他這把新開鋒的刀,去砍楊立仁那把舊劍。
“我明白了。”
吳融說道。
“很好。”
戴隱輕笑一聲,“記住,你是委員長的刀,不是我戴隱的。
放手去做。”
電話掛斷了。
吳融將聽筒放回原位,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他站在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
窗外的警報聲再次響起,這次比剛才更急促。
甲級權限,是蜜糖,也是毒藥。
戴隱想看一場龍爭虎鬥,想讓他和楊立仁互相撕咬,自己坐收漁翁之利。
但戴隱沒想到的是,他吳融從來不是彆人棋盤上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