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的院子裡,林向東的手機屏幕前。
視頻通話被接通的瞬間,林向東的眉頭,便緊緊地皺了起來。
他預想過很多種可能。或許是哪個遠在國外,不清楚時差的親戚;又或許是哪個冒失的學生,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向他彙報。
但他唯獨沒有想到,出現在那個小小的、像素不高的手機屏幕上的,會是這樣一張臉。
一張……年輕得有些過分的臉。
看起來,最多不過十八九歲。麵容清秀,眼神乾淨,但又透著一種與年齡完全不符的、令人心悸的深邃與平靜。
“林向東教授,您好。我叫高斯宇。”
少年開口了,聲音平穩,沒有說任何多餘的、冗長的客套話,隻是簡單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高斯宇?
林向東在自己的記憶中,飛快地搜索著這個名字。科學院?工程院?國內各大頂尖高校的博士生名單?
沒有。
完全沒有印象。
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的名字。
林向東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本就因為被學生打擾了心境而有些不悅,此刻,更是將這個突如其來的視頻通話,當成了一場不知天高地厚的惡作劇。
或許是哪個知道他困境的後輩,找了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來消遣他這個“過氣”的老頭子。
他心中升起一股無名火,手指已經移向了那個紅色的“掛斷”按鍵。他不想,也沒有興趣,和這樣一個小輩,浪費任何一秒鐘的時間。
然而,就在他即將掛斷通話的刹那。
屏幕那頭的少年,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意圖,不急不緩地,開門見山地,說出了一句讓他所有動作都瞬間僵住的話。
“林教授,我知道,您窮儘半生,都在研究一種特殊的超合金。”
“一種……可以在宏觀尺度下,穩定地實現物相記憶,和可編程形變的,終極智能材料。”
轟——!!!
這句話,像一道九天神雷,毫無征兆地,狠狠地劈在了林向東的天靈蓋上!
他整個人,如遭電擊,徹底僵在了躺椅上。
他那雙剛剛還因為不耐煩而顯得有些渾濁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瞳孔因為極致的震驚而劇烈收縮!
“宏觀尺度下的物相記憶”……“可編程形變”……
這是他那個被整個學術界都嗤之以鼻的、被釘在“偽科學”恥辱柱上的課題,最核心、最關鍵的兩個詞!
他這一輩子,最執著、最瘋狂、也最不被人理解的夢想,竟然就這麼,被一個素未謀麵的、乳臭未乾的少年,輕描淡寫地,一語道破!
這怎麼可能?!
這個秘密,除了他自己,和幾個看過他手稿的核心學生,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道得如此清楚!
他握著手機的那隻、乾枯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
屏幕那頭,高斯宇的表情,依舊平靜。他仿佛沒有看到林向東那劇烈的反應,隻是繼續用一種陳述事實的、淡然的語氣,向這位已經徹底石化的老人,投下了第二顆重磅炸彈。
“我知道,所有人都告訴您,您是錯的。”
“他們說,金屬氫的穩定條件過於苛刻,根本無法在常溫常壓下實現。”
“他們說,想在宏觀尺度下,用電磁場去精確控製億萬個金屬晶格的同步相變,是天方夜譚。”
“整個學術界,都認為您是錯的。”
“但,林教授……”
高斯宇的聲音頓了頓,他透過屏幕,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直視著林向東那顆早已沉寂,此刻卻又開始瘋狂搏動的心臟。
他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但我想告訴您。”
“您,是對的。”
“隻是……您的路,走偏了一點點。”
“您是對的。”
這五個字,如同擁有著無窮的魔力,瞬間擊穿了林向東在過去幾年裡,用冷漠、固執和驕傲,為自己構建起的所有心理防線!
幾十年的堅持,幾十年的孤獨,幾十年的不被理解……
在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一個素未謀麵的少年,一個他從未聽說過的名字,卻比他那些親手教導出來的、最得意的學生,還要懂他!
知音!
這是何等的……知音啊!
林向東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地堵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隻能死死地攥著手機,任由那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情緒,在自己的胸膛裡,瘋狂地衝撞。
高斯宇沒有給他太多平複心情的時間。
他知道,火候,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