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王龍飛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癱倒在硬炕上。身體的極度疲憊與精神的某種亢奮奇異交織。他摸索過枕邊那台舊筆記本電腦，摁下開機鍵。風扇的嗡鳴在寂靜的屋裡格外清晰。
連接上手機分享的熱點，網速慢得讓人心焦。他一個個點開那些視頻平台的後台，心跳不自覺加快，帶著點微末的期待。
數據跳了出來。
播放量：十幾個，幾十個…最多的一個也沒破百。點讚：零星的一兩個，可能是係統塞的“僵屍讚”。評論：零。轉發：零。
屏幕幽幽的光映著他淌汗未乾、沾著塵土的臉。那點模糊的期待像被針紮破的氣球，悄無聲息地癟了下去。一股熟悉的、類似在工地看人臉色討薪無果的憋悶感湧上來，堵在胸口。
他盯著那可憐的數字，愣了幾秒。然後深吸一口氣，抹了把臉，手指有些發僵地在搜索框裡輸入：“拍種地視頻沒人看”、“新手視頻沒流量”、“怎麼讓視頻有人看”。
搜索結果海嘯般湧來。各種標題黨文章、誇張的教程視頻：“三天起號秘訣！”“掌握這幾點，流量暴漲！”“平台算法大揭秘！”……信息光怪陸離，互相矛盾，看得他眼花繚亂，腦袋發脹。
有的說必須日更，有的說質量重於數量；有的說要追熱點，有的說要極度垂直；有的說開頭三秒定生死，有的說內容價值是關鍵…越看越糊塗，越看越覺得自己那點晃動的、無聲的素材，簡直拿不出手。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合上電腦。屋裡徹底暗下來，隻有窗外幾聲蟲鳴。
沉默地坐了一會兒，他重新打開電腦，屏幕光再次亮起。這次，他沒再看那些教程，而是點開了自己今天拍的那些晃動碎片：河灘氤氳的晨霧、沾著泥露的肥大野菜、小板凳和延伸向遠方的泥土、自己沾滿泥土的手點下種子、井水澆灌下濕潤的土地…
畫麵粗糙，甚至有些難看。但這裡麵，是他實實在在流過汗的土地，是他一點點摸索的生活。
他心一橫，不去想什麼技巧算法了。就用那簡單的剪輯軟件，把這段“河灘采摘播種澆水”的過程，按照時間順序，更緊湊地拚接起來。依舊沒有音樂，隻有原生的風聲、水聲、泥土翻動聲和自己的喘息。結尾，他猶豫了一下，用軟件自帶的文字工具，打上了一行字：“地種下了，等它們長出來。”
然後，同樣分成了幾個不同時長的版本，默默地再次上傳到各個平台。上傳進度條緩慢爬升，像他此刻的心情，沉滯而微茫。
做完這一切，他合上電腦，屋裡重歸黑暗。身體累到了極致，但腦子卻異常清醒。他知道，指望靠這個立刻帶來什麼改變是癡心妄想。地，還是要一鋤頭一鋤頭地種；菜，還是要一斤一斤地去送。
那些視頻，就像石子投入深潭，能否激起漣漪，能激多遠，他不知道。但扔出去，總歸是個念想。
他定好明早五點的鬨鐘，翻了個身，強迫自己閉上眼。明天，河灘的野菜還在等著他，院裡的新苗需要他去看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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