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剛停,簷角滴水砸在石階上,一聲一聲,像是催命。
我坐在堂前,麵前是連夜堆起的簡易沙盤,大致勾勒出新野等地的地形,黃土捏出山形,草莖標出道路,新野、樊城、博望一線排開,像一串待爆的雷管。袖中空袋緊貼小臂,那裡本該有槍,現在沒有,但我知道它會來——隻要我推得動這盤棋。
門開了。
劉備獨自進來,蓑衣未脫,靴上泥雪在地磚上化開兩灘黑水。他沒跪,沒拜,隻站定,目光掃過沙盤,又落在我臉上。
“昨夜我未合眼。”他聲音啞,“你說軍令歸你,我不懂兵,卻也知兵權如命。若交出去,便是拿全軍性命托付一人。”
我沒接話。
他盯著我,像是要從我眼裡看出個究竟:“可你昨言博望坡有戰,我已遣斥候去查。若你所言不虛……我願聽你一策。”
“不是一策。”我起身,踱步至沙盤旁,手指緩緩劃過許昌到新野的土線,“是天下。”
他呼吸一沉。
“曹操現在許昌,擁百萬戶,控六州,官渡之後無人敢爭鋒。你知為何?”我問。
他頓了頓:“挾天子以令諸侯,名正言順。”
“錯。”我搖頭,“是集權。”
他一怔。
“他廢州牧,設郡守,軍政歸一,糧道直通前線。令出即行,無人敢阻。這不是道義,是效率。”我指尖點向許昌,“他有騎兵三萬,日行百裡,可隨時南下。你呢?你帶兵十年,無城可守,無倉可積,兵不過三千,糧靠募捐。你不是敗在仁義,是敗在組織。”
他臉色變了。
“你不是諸侯。”我直視他,“你現在隻是流寇。”
他手猛地攥緊,指節泛白,卻沒發作。
“孫權呢?”我轉指江東,“他守長江,控水道,門閥合力,百姓安土。他不怕你打,他怕你擾。你若強攻,必陷泥潭。所以——”我收回手,“可聯,不可圖。”
堂內死寂。
他喉頭動了動:“那我當如何?”
“取荊州。”我三字出口,如刀劈下。
他瞳孔一縮。
“劉表老病,二子不和,蔡氏掌權,軍無戰心。你若不動,曹操必取之。你若動,現在就是唯一機會。”我指沙盤,“荊州北接中原,南通交廣,西連巴蜀,長江貫穿,是天下命脈。得之,才有資格談天下。”
他盯著沙盤,嘴唇微顫:“可劉表待我不薄……”
“你還在講情分?”我冷笑,“等你講完情分,曹操的騎兵已過漢水。你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你自己。”
他猛地抬頭,眼中怒意一閃,隨即熄滅。
“你說得對。”他低聲道,“我……太慢了。”
“不是慢。”我糾正,“是你一直在逃。”
他身子一震。
“你從幽州逃到冀州,從冀州逃到徐州,從徐州逃到汝南,現在逃到新野。你不是在找地盤,你是在找活路。”我逼近一步,“但現在,我可以給你一條不逃的路。”
他抬頭,眼中有光,卻仍有疑:“你真能讓我立足?”
“五年內,你可在荊州站穩。”我語氣如鐵,“十年內,可與曹孫鼎立。前提是——你閉嘴,我來打。”
他呼吸驟急。
“你不用懂戰術,不用問理由。你隻需要做一件事:當我下令時,你說‘準’。”我盯著他,“你能做到嗎?”
他張了張口,沒出聲。
權絕非虛名、禮節,也不是彆人口中那一聲‘主公’。權,是活著,是打贏,是護著跟隨你的人不死在荒野。我指沙盤,“你現在沒有權,你隻有僥幸。”
他額角青筋跳動。
“昨夜你問我為何要軍令歸我。”我緩聲,“因為戰場上,猶豫一秒,死一萬兵。我不需要你點頭後再想,我需要你點頭之後,再不回頭。”
他閉上眼,久久不動。
再睜眼時,眼底已無猶豫,隻剩決斷。
“先生……”他聲音發顫,“願聞天下大計。”
我轉身,指尖劃過沙盤。
“第一,曹操不可爭鋒。”我道,“非因他強,而是他已成體係。現在與他正麵對抗,等於以卵擊石。但——”我頓住,“他南下必經宛城,補給線長達三百裡。若我軍能在博望設伏,斷其糧道,可重創其先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