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馬話音未落,我已起身。
油燈晃了晃,牆上影子一顫,像刀鋒劃過。我伸手按滅燈芯,熱氣在指尖散開。外頭風緊,帳簾鼓動,但我不需要再看地圖了。曹操來了,正好。
我推開帳門,冷風撲麵。夜色壓城,新野的街巷靜得反常。沒有犬吠,沒有更鼓,連炊煙都斷了。百姓已撤了三批,每夜百人,走小路繞江陵。現在城中隻剩空殼,和我布下的幾粒灰。
“傳令。”我對候在帳外的親兵低聲道,“最後一批南遷,今夜子時動身。銳士營掩護,走東溝,繞過驛道,不準留腳印。”
親兵領命要走,我又叫住他:“把西街那口老井封了,填土三分,彆讓人看出動過。”
他點頭退下。
我沿著城牆走。腳步輕,像踩在冰上。城頭守軍已換過兩輪,都是趙峰親自挑的,不問出身,隻聽令。他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也不該知道。我隻要他們記住三件事:不問、不傳、不違。
走到南門,我停下。
這裡曾是市集,如今攤位空著,布幡垂地。我彎腰拾起一隻陶碗,碗底還有半塊乾餅。這是昨夜留下的。我把它放回原處,擺在門檻上,像是主人剛走。
“先生?”一個老農站在門邊,手裡攥著包袱,臉皺得像乾核桃,“真要走?曹軍來了,燒房子,殺人都不眨眼啊。”
我看著他:“你信我嗎?”
他沒說話,隻低頭搓手。
“我不走。”我說,“我在這兒等他們。”
他一愣。
“但我讓你走,是因為你們走了,他們才敢進來。”我拍了拍他肩,“你越怕,他們越不敢信。你越慌,他們越覺得有詐。記住,出城彆跑,慢慢走,像逃命,但彆真逃。”
他似懂非懂,終究點頭走了。
我望著他背影,直到消失在岔路。然後轉身,對暗處的人影道:“把硫磺埋進民宅牆角,每戶三兩,不許多。焰硝混在米缸裡,看著像存糧。彆點火,彆留引線——這火,是燒在他們腦子裡的。”
那人影應聲隱去。
我回到府衙,案上攤著半卷兵書,是我昨夜故意留的。墨跡未乾,一頁寫著“虛者實之”,另一頁被茶水暈開。油燈還亮著,火苗歪了一瞬,我伸手撥正。
這燈不能滅。要讓他們看見光,但找不到人。
天快亮時,我登上城樓。
風從北麵來。探馬剛報,曹仁前鋒距此不足五十裡。我眯眼望向官道,黃土未動,但遲早會起塵。
我從袖中取出一枚子彈,黃銅殼,閃著冷光。我摩挲片刻,輕輕放進燈下硯台。它不該在這裡,但它必須被看見。
“先生!”親兵急步上來,“最後一批百姓已出城,銳士營轉入山道,老周帶著圖紙走第二路,三刻前已過江口。”
我點頭:“傳令下去,城門不關。”
“不關?”
“對。大門敞開,吊橋放下,連門卒都撤了。讓曹軍看見一座活著的城——剛走的城。”
親兵遲疑:“若他們衝進來……”
“他們不會。”我盯著北方,“曹仁帶的是先鋒,不是敢死隊。他要的是穩,是查,是萬無一失。所以他越見平靜,越不敢動。”
我走下城樓,最後巡視一圈。
糧倉空了,但留了三袋米,散在門口。馬廄無馬,草料堆得整齊,像是剛喂過。我在一家灶台前停下,鍋裡還有半瓢冷水,碗筷擺在桌上,像主人剛起身出門。
很好。
我回到府衙,取下牆上那幅《荊州山川圖》,卷起塞進地窖。桌上隻留兵書、油燈、茶盞。我吹了吹茶,已經涼了。我把它端起來,喝了一口,然後放在案角,杯沿留下淡淡唇印。
做完這些,我走出門。
城中再無一人。
我最後回望一眼,新野靜立在晨光裡,像睡著的獸。它不空,它滿著——滿著疑,滿著懼,滿著看不見的刀。
我翻身上馬,不回頭,直奔江陵。
身後,城門大開。
曹仁到時,日頭正高。
他勒馬在城外三裡,舉目觀望。新野無煙,無旗,無人,隻有風卷著布幡輕擺。他沒急著進,反而下令:“派十騎入城,沿主街慢行,聽聲察跡。”
騎兵列隊而入。
馬蹄敲地,清脆回蕩。街巷無人,但家家戶戶門窗半開,像剛有人跑出去。一戶人家晾衣繩上,布衫隨風晃。另一家院中,狗啃過的骨頭扔在牆角。
騎兵走完南北街,回報:“無人,無伏,灶冷,井封。”
曹仁皺眉:“井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