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爭之世,列國伐交頻頻,強則強,弱則亡。這年頭的秦國,雖說用了衛國人公孫鞅的新法,開始有點起色,但軍旅之事,終究比東邊的魏武卒差了一大截。秦孝公心裡急,公孫鞅心裡更急。
這日,校場點兵,看著底下那些雖然規矩了些,但仍舊帶著幾分怯懦的兵卒,公孫鞅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疙瘩。他回到幕府,對著案上那卷兵書,半晌不語。夕陽從窗欞斜射進來,在他冷硬的側臉上鍍了一層金,也照不化那層寒霜。
“不行,”他猛地一拍案幾,震得筆筒亂跳,“兵之精氣神,在於一股悍勇無畏之氣!我秦軍缺的,正是這等睥睨天下的凶煞!”
他來回踱步,靴子敲擊地麵,發出沉悶的響聲。忽然,他停住,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如同發現了獵物的鷹隼。
“傳令!”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征調國中所有‘鷙鳥’!凡鷹、鷂、雕、隼之類,性猛、喙利、爪尖者,限三日之內,送至軍中!我要以此等猛禽之神魄,激我三軍之士氣!此謂,‘鷙鳥累百,不如一鶚’!我要的就是那最凶的一隻!”
命令迅速被書記官記錄了下來。那書記官是個老學究,一輩子跟竹簡刻刀打交道,眼神不太好,耳朵也有點背。他聽著公孫鞅那帶著點口音又極快的命令,彆的沒太聽清,就聽清了“征鳥”、“累百”、“激士氣”。他扶著老花眼,一邊在竹簡上刻字,一邊心裡還嘀咕:“將軍這是要搞什麼名堂?征鳥……征什麼鳥來著?哦,對了,將軍好像說了個‘智鳥’?嗯,定是‘智鳥’,以禽獸之智,啟士卒之慧,將軍深謀遠慮啊!”
於是,“征調國中鷙zhi)鳥”的軍令,出了幕府大門,就變成了“征調國中智鳥”。下頭執行的縣吏們接到這莫名其妙的命令,也都撓頭。“智鳥?啥是智鳥?”“就是聰明的鳥吧?”“咱們這兒,什麼鳥最聰明?”“那肯定是鸚鵡啊!隔壁張財主家那隻,還會說‘恭喜發財’呢!”
消息像長了翅膀,比真鳥飛得還快。秦國上下頓時雞飛狗跳——不,是鳥飛人跳。老百姓們可不管什麼鷙鳥智鳥,反正官府要征鳥,還給賞錢,那就抓唄!一時間,山林裡的鸚鵡倒了血黴,捕鳥的網子、籠子遍布國中。
三日之期一到,軍營轅門外,熱鬨得跟集市一般。各縣押送“智鳥”的差役排成了長隊,籠子裡裝的,樹上落的,肩上站的,全是各式各樣的鸚鵡!綠的、紅的、藍的、白的……五彩斑斕,嘰嘰喳喳,把個肅殺的軍營吵成了禽鳥市場。
公孫鞅在校場上等著檢閱他的“猛禽軍團”,想象著鷹擊長空、雕睨大地的雄壯景象。可當他看到第一隻被獻上的、毛色油光水滑的紅嘴綠鸚鵡時,他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
那鸚鵡歪著頭,看著眼前這個殺氣騰騰的人類,清脆地來了句:“將軍萬福!給點小米吃唄?”
公孫鞅:“……”
接下來的場麵更是徹底失控。
第二隻體型稍大的灰鸚鵡撲棱著翅膀,一進大帳就開始朗誦:“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聲情並茂,甚至還帶著點古雅的腔調,聽得旁邊的衛兵忍不住想笑又不敢笑。
第三隻是個精明的家夥,一放下籠子就嚷嚷:“從鹹陽到此處,計三百裡!按每日腳程五十裡,耗粟米半升,飲水三合,共計耗粟米三升,水一鬥八合!將軍,這差旅費給報一下?”
還有更過分的,一隻頭頂黃冠的葵花鸚鵡,用爪子死死抓著籠門,對著前來接收的軍需官大叫:“服役可以!先簽合同!每日工作四個時辰,超時算加班,蟲乾、鮮果管夠,十日一休沐!鳥權必須得到保障!”
校場上空,三百隻鸚鵡齊聲聒噪,有的在背《國風》,有的在算九九乘法表,有的在爭論“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還有幾隻聚在一起,似乎在交流哪個地方的果子更甜。鳥毛亂飛,鳥糞如下雨般點綴著士兵們的盔甲。原本指望來激發凶悍之氣的士卒們,此刻一個個目瞪口呆,有的捂著肚子憋笑,有的滿臉茫然,那點可憐的殺氣,早就被這魔幻的現實衝到了九霄雲外。
公孫鞅的臉色,從鐵青到煞白,再到漲紅,最後歸於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他握著劍柄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感覺自己幾十年的名望,今天在這群扁毛畜生麵前,徹底淪為了笑柄。
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一道白色的影子,極其優雅地穿過紛飛的彩色羽毛,精準地、穩穩地,落在了公孫鞅那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的肩膀上。
那是一隻通體雪白的鸚鵡,唯有喙是鮮紅色的,眼神清澈,帶著一種近乎人類的審視意味。它用爪子調整了一下站姿,確保自己站得足夠挺拔,然後,側過頭,用它那獨特的、帶著點金屬質感的嗓音,清晰地說道:
“將軍,息怒。”
公孫鞅猛地一震,差點條件反射把這玩意兒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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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鸚鵡不慌不忙,繼續用它那嚴肅的口吻說道:“根據《大秦律》徭律第五百條,‘凡征調民力、畜力,需明示期限、酬勞,不得擅加驅使,違者罰甲。’”
它頓了頓,似乎在觀察公孫鞅的反應。將軍的胡子已經開始翹了。
“又據軍功爵律,‘斬首一級,賜爵一級,益田一頃,益宅九畝。’”白鸚鵡的邏輯極其清晰,“我等雖非士伍,然既入軍籍,便應適用軍法。將軍欲使我等‘激勵士氣’,此乃作戰任務,等同於斬首之功。然我等並無首級可斬,故應按‘特殊技術人才’標準,予以厚餉。”
它抬起一隻爪子,輕輕梳理了一下胸前絲毫不亂的羽毛,拋出了最終方案:
“故此,將軍,你無權無償命令我等在此聒噪——除非,加錢。每日精粟米一升,時鮮水果半斤,活蟲若乾。若需表演高難度動作或背誦長篇律法,需另算獎金。此外,戰場危險係數高,需購買意外傷亡保險。條款在此,請將軍過目。”
它不知從哪兒——也許是羽毛下麵——抖落一小卷微縮的、用極細的墨字寫著條款的羊皮紙,輕飄飄地落在公孫鞅的掌心。
整個校場,不知何時,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鸚鵡都閉上了嘴,所有的士兵都屏住了呼吸。隻剩下風卷旌旗的獵獵作響。
無數道目光,聚焦在那位以鐵血、冷酷、說一不二著稱的變法核心人物,和他肩膀上那隻正在等他回複的、一本正經的白鸚鵡身上。
公孫鞅看著掌心那卷微縮“合同”,又緩緩抬起頭,望向遠處天空飄過的幾朵閒雲。他忽然覺得,自己這十幾年的變法,是不是在哪個環節,出了點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巨大的偏差……
他張了張嘴,想吼一句“把這群混賬東西全都給我燉了”,但看著白鸚鵡那無比認真、仿佛在等著他援引哪條律法來反駁的眼神,這話硬是卡在喉嚨裡,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那白鸚鵡見他半晌不語,似乎有些不耐,用喙輕輕啄了啄他冰涼的鎧甲,發出清脆的“叩叩”聲,追問道:
“將軍,意下如何?這筆軍費,批,還是不批?”
公孫鞅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是如此之深,仿佛要把這滿場的荒唐和這輩子的憋屈都吸進肺裡。他死死盯著肩膀上這個白色的“律法大師”,額頭上的青筋,終於,一根一根地,暴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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