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聲說道:“我給您切一塊最好的。”
她沒有再提什麼“活人不能吃”的話。
她似乎已經默認,這個能帶來他消息的年輕人,有資格,也有能力,去享用她這塊傳承了百年的豆腐。
她拿起一把薄如蟬翼的小刀。
動作輕柔地,從那塊巨大的豆腐上,切下了一塊最中心、最精華的部分。
那塊豆腐,潔白如雪,細膩如脂。
在鬼市這陰暗的環境下,甚至還散發著一層淡淡的柔光。
她用一張寬大的荷葉,將那塊豆腐仔仔細細地包好,遞給了顧淵。
“客官,這塊豆腐,算我送您的。”
她微笑著說道。
顧淵沒有立刻去接。
他隻是看了一眼周圍那些雖然形態各異,但都安分守己,默默排隊的鬼魂。
平靜地問道:“這裡…一直都這麼熱鬨嗎?”
白靈聞言,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仿佛看向了某個極其遙遠的過去。
“是啊。”
她點了點頭。
“您彆看他們現在這樣,其實在很久以前,這裡也曾是一片充滿了怨氣和紛爭的荒蕪之地。”
“直到…他的出現。”
她輕輕歎了口氣,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解釋給顧淵聽。
“我不是人。”
她講述起了自己的過往。
“我隻是一口井,一口藏在這羅刹巷最深處,連名字都沒有的古井。
我的井水,很特彆,能滋養那些無家可歸的魂魄。
所以,很久很久以前,這裡就漸漸聚集了很多孤魂野鬼。
他們靠著我的井水,才能在這混亂的人間,勉強維持著形體,不至於被那些更厲害的東西給吞噬掉。
但井水畢竟是井水,陰寒刺骨,喝多了,對他們的魂體,也有損傷。
直到…一百年前,我遇到了他。
一個路過這裡的,年輕的小道士。
我記得他找到我這口井的時候,身上還帶著傷,似乎是在躲避著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
他隻是坐在我的井邊,看著那些因為喝了我的水而瑟瑟發抖的鬼魂,歎了口氣。
他說:藏是藏不住了,與其讓你們被那些東西當成血食,不如學點安身立命的本事。
然後,他就從自己的行囊裡,拿出了一塊很奇怪的小石磨。
他告訴我,我的井水,是天生的魂泉,是寶貝,不該就這麼浪費了。
他教我,如何用那塊石磨,將我的井水,磨成更溫和、更容易被吸收的魂豆腐。
他還教我,如何在這片汙穢之地,建立起屬於我們自己的規矩。
用最簡單的交易,來維持最基本的秩序。
他說,就算是鬼,也該有鬼的活法。
也該有…自己存在的意義。”
白靈的故事,講得很平淡。
沒有驚心動魄的情節,也沒有感天動地的愛情。
隻有一個年輕的道士,和一個懵懂的井靈。
一段關於點化和守護的,溫暖過往。
但在顧淵的視野裡。
隨著白靈的講述,她身後那片籠罩著鬼市的霧氣仿佛變成了巨大的畫幕。
一幕幕溫馨的畫麵在上麵緩緩流淌:
一個穿著青色道袍的年輕身影,正笨拙地教一個由水流凝聚成的模糊女孩如何握住石磨;
他在井邊,用朱砂在黃符紙上畫下第一道辟邪符,然後將其貼在鬼市的入口…
那畫麵雖然模糊,卻充滿了溫暖的光暈,像一幅失傳已久的古畫。
“他在這裡,待了三個月。”
白靈繼續講述著。
但她的眼神,卻漸漸黯淡了下來。
“教會了我所有東西之後,他就走了。
他說,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件事,關係到‘門’的安穩,關係到這人間還能有多少年的太平。
他說,等他做完了那件事,就會回來,看我有沒有把這個鬼市,給管好。
我問他要去多久。
他說,快則三年五載,慢則…一生一世。
然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而我,就在這裡,一邊做著豆腐,一邊等著他,等了快一百年了…”
故事講完了。
顧淵看著眼前這個用一百年的等待,將一口冰冷的井,修成了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靈”的地縛靈。
心裡,生出了一絲波瀾。
他想起了衛國,想起了自己,還有白靈口中的那個年輕道士。
原來,在這個正在崩壞的世界裡,總有那麼一些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一些東西。
白靈守護著這一方鬼市,而自己…則是守護著那一方小店。
他知道,那所謂的一百年,對鬼魂來說,或許隻是彈指一揮間。
但對一個有情有義的井靈來說,卻是一段足以磨滅一切的漫長歲月。
他也知道,那個年輕的道士,為了守護那扇“門”,恐怕早就已經身死道消了。
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但他沒有多說什麼。
他隻是伸出手,用指尖輕輕地將那張皺巴巴的黃符撫平。
在撫平的過程中,符紙上那本駁雜的靈氣,也染上了一點屬於顧記的暖意。
做完這一切,他將這張變得有些不一樣的符紙,重新推了回去。
“這個,你留著吧。”
他看著白靈,平靜地說道:“或許,哪天他回來,看到這張符,就知道,你還在等他。”
“豆腐,我不能白拿。”
然後,他又將那枚銅錢,輕輕放在了案板上。
“這個,就當是豆腐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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