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最後一波心滿意足的食客。
顧記餐館,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窗外,夜色已深。
但今晚的江城,卻比往常要熱鬨得多。
時不時就能聽到遠處傳來的一兩聲尖銳的警笛聲,和救護車那標誌性的呼嘯。
偶爾,還能在漆黑的夜空中,看到幾架塗著第九局標誌的無人機,如同沉默的夜梟,無聲地滑過。
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種外鬆內緊的詭異氛圍之中。
但這一切,都與這家亮著暖黃燈光的小店無關。
店裡,顧淵正像一個最普通的家長一樣,坐在小玖的身邊,檢查著她今天的家庭作業。
桌子上,攤著一張畫滿了歪歪扭扭字跡的畫紙。
除了最開始學會的“顧淵”和“小玖”這兩個名字。
上麵,還多了幾個新的漢字。
“家”、“飯”、“燈”、“犬”。
每一個字,小玖都用她那稚嫩的筆觸,仔仔細細地描摹了十幾遍。
雖然筆畫依舊不穩,結構也有些鬆散。
但與最開始那純粹的模仿不同,今天的字裡,似乎多了一點點不一樣的東西。
顧淵拿起那張畫紙,湊到燈下。
他能看到,那個“家”字的寶蓋頭下麵,被小玖很特意地,畫上了一個小小的笑臉。
那個“飯”字的偏旁,則被她畫成了一縷嫋嫋升起的炊煙。
而那個“燈”字,更是被她用黃色的彩鉛,塗上了一圈溫暖的光暈。
至於那個“犬”字…
則被她畫蛇添足地,在旁邊添上了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
她似乎不是在寫字,而是在畫畫。
用她那充滿了童稚和想象力的方式,去理解和詮釋著這些對她而言,還很陌生的方塊字。
“還行。”
顧淵看著這張充滿了童趣的作業,表情沒什麼變化,但心裡卻默默地給她打了個優秀。
“就是這個‘犬’字,畫得有點誇張了。”
他指了指那個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本正經地糾正道:
“煤球的尾巴,沒這麼長。”
一旁的煤球似乎聽懂了自己才是話題的中心。
它懶洋洋地抬起眼皮,對著小玖不滿地搖了搖自己那根短短的尾巴。
然後“汪”了一聲,短促而又有力,像是在表示抗議。
小玖歪了歪小腦袋。
她先是低頭看了看趴在腳邊的煤球,又抬頭看了看顧淵。
小小的眉頭微微蹙起,仿佛在進行一場嚴肅的學術比對。
然後,她拿起橡皮,將那條大尾巴擦掉,又重新畫了一條短短的、翹起來的小尾巴。
做完這一切,她才仰起小臉,用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期待地看著顧淵。
顧淵看著她那副可愛模樣,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算是給予了肯定。
然後,他又拿起一支新的炭筆,在那張畫紙的空白處,一筆一劃,極其認真地,寫下了兩個新的字。
“蘇”。
“文”。
“小玖,這是你蘇文哥哥的名字。”
他指著那兩個字,對小玖說道:“以後店裡忙的時候,你要學會給他幫忙。”
小玖看著那兩個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然後也學著顧淵的樣子,拿起筆,開始笨拙地描摹了起來。
而正在不遠處,一邊打著地鋪,一邊捧著《符籙真解》看得如癡如醉的蘇文。
在聽到顧淵那句“蘇文哥哥”時,身體猛地一僵。
“哥…哥?”
他無聲地咀嚼著這個對他而言無比陌生,卻又無比渴望的詞彙。
感覺自己那顆因為被家人拋棄,而變得有些冰冷的心。
在這一刻,被這兩個字,給狠狠地燙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一眼那個正耐心地教著小玖寫字的年輕老板。
又看了一眼那個正歪著小腦袋,一臉認真地念著自己名字的小女孩。
還有那個正趴在小玖腳邊,睡得四仰八叉,還時不時哼唧兩聲的小黑狗…
他突然覺得。
自己好像…真的有了一個新的“家”。
雖然這個家裡,一個老板不像老板,像個甩手掌櫃。
一個妹妹不像妹妹,像個來曆不明的小祖宗。
還有一條狗,脾氣比誰都大。
但…
他卻前所未有地,感到了安心。
“或許…我天生就不是什麼災星…”
“隻是…走錯了家門而已。”
這個念頭,如同雨後的春筍,在他那顆早已被自我否定填滿的心裡,悄然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