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站在警局檔案室的窗前，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玻璃上的冷凝水。窗外的梧桐葉被初秋的雨打得簌簌作響，像極了她此刻紛亂的思緒。張誠的行程報告攤在桌上，那份由監控錄像、交通記錄和證人證言拚湊出的時間軸，在7月12日下午三點到五點之間，出現了一段刺眼的空白——就像一幅精心繪製的油畫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塊，露出底下粗糙的畫布。
作為這起連環入室盜竊案的主辦警官，林悅對這種“空白”有著近乎本能的警覺。前三起案件的受害者都提到，嫌疑人似乎對門鎖結構了如指掌，作案時幾乎沒留下任何暴力破拆的痕跡。技術科在第三起現場提取到的微量金屬粉末，經檢測與某種特製撬鎖工具的材質高度吻合。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熟悉鎖具原理、行事縝密的專業慣犯，而張誠，這個在五金市場開了十年鋪子的老板，恰好符合所有側寫特征。林隊，張誠的口供還是老一套。”年輕警員小王抱著保溫杯進來，眉頭擰成個疙瘩，“他說那天下午去城郊看朋友，路上下大雨車子拋錨，就在路邊修理廠待了倆小時。可我們查了沿途監控，根本沒拍到他的車，修理廠老板也說沒見過這人。
林悅指尖在報告上敲出輕響：“他說的朋友叫什麼？住在哪？叫李建軍，說是以前的老街坊，住在紅星巷。我們去查了，那地方三年前就拆遷了，現在是片工地，謊言像泡沫般接連破滅，反而讓那段兩小時的空白更顯詭異。林悅起身抓起外套：“去莫鴻畫室周邊看看。”她記得張誠的鋪子離那片老街區不遠，而第三起盜竊案的受害者，正是住在畫室隔壁的退休教授。
莫鴻畫室藏在青石板鋪就的巷子裡，黛瓦白牆爬滿爬山虎，門口掛著塊褪色的木牌。雨後的空氣裡混著鬆節油和潮濕泥土的味道，林悅沿著巷子慢慢走，目光掃過兩側的店鋪——裱畫店、文具鋪、雜貨攤，最後停在街角一家掛著“老陳五金”招牌的小店前。玻璃門上貼著“修鎖配鑰”的紅色貼紙，櫃台後坐著個頭發花白的老頭，正戴著老花鏡擺弄一串鑰匙。林悅推門進去，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買點什麼？”老頭抬頭，眼神裡帶著警惕。想配把鑰匙。”林悅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樣鑰，目光卻快速掃過貨架——扳手、螺絲刀、鑽頭，角落裡堆著幾卷電線，“老板，您這有那種特製的撬鎖工具嗎？就電視裡小偷用的那種。老頭臉色一沉：“小姑娘說啥呢？我這是正經生意，不賣那玩意兒。我就是好奇問問。”林悅笑了笑，手指指向櫃台下的一個紙盒，“那是什麼？老頭慌忙把紙盒往裡麵推了推：“沒什麼，舊零件。這個細微的動作讓林悅心頭一緊。她放緩語氣，聊起最近的盜竊案：“您這附近不太平吧？前陣子隔壁樓就被偷了，聽說小偷撬鎖特厲害。
老頭的肩膀鬆了些，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我這店晚上都不敢多放錢。說起來，上禮拜還真有個人來買過些奇怪的東西。哦？什麼樣的人？”林悅拿出手機，調出張誠的照片，“是他嗎？
老頭眯眼瞅了半天，點頭道：“就是他！穿件深藍色夾克，說話挺客氣的，問我有沒有‘能開老式彈子鎖的工具’。我一開始說沒有，他又說給老房子換鎖，鑰匙丟了，急著進門，硬是加了五十塊錢，我才把壓箱底的一套給了他。什麼時候的事？大概……禮拜三下午？三點多吧，他還問我莫鴻畫室怎麼走，說順路去看個朋友。林悅的心跳漏了一拍——禮拜三正是7月12日。
再次審訊張誠時，他坐在鐵椅上，雙手交疊放在桌上，指尖泛白。窗外的光落在他臉上，明暗交界線把表情切割得模糊不清。
7月12日下午三點到五點，你在老陳五金店買了撬鎖工具，還問了莫鴻畫室的地址，對嗎？”林悅把五金店的監控截圖推過去，畫麵裡張誠正彎腰接過一個黑色塑料袋。張誠的喉結動了動，沉默幾秒後開口，聲音帶著刻意維持的平靜：“是，我買了，但那是幫朋友買的。
哪個朋友？一個姓王的，以前一起做過生意，他說老家的老房子鑰匙丟了，讓我幫忙捎一套工具。他叫什麼名字？聯係方式？住在哪？”林悅追問。
叫王強，具體住哪不清楚，就知道在城郊租房子。聯係方式……換了手機號，我好久沒聯係上了。”張誠的眼神飄向牆角，“他讓我買完送到莫鴻畫室附近的公交站，說有人在那等。我到了之後沒見到人，打他電話也沒人接，後來就回來了。又是一個查無實據的“朋友”。林悅盯著他的眼睛：“你知道莫鴻畫室隔壁住的是誰嗎？張誠的睫毛顫了顫：“不知道，沒去過那地方。
是退休的周教授，他家7月15號被盜了，丟了一幅齊白石的蝦圖，價值上百萬。”林悅語速平穩，“現場沒有強行闖入的痕跡，技術科發現的金屬粉末，和你買的撬鎖工具材質完全一致。張誠猛地抬頭，眼神裡閃過慌亂，隨即又沉下去：“那跟我沒關係，我就是幫人買個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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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陷入僵局。林悅決定從莫鴻畫室入手。畫室主人莫鴻是位中年畫家，戴著圓框眼鏡，說話溫文爾雅。聽說林悅的來意，他沉吟片刻：“7月12日下午……我好像見過這個人。
他指著張誠的照片：“那天我在畫室整理畫具，聽見門口有動靜，就撩開窗簾看了一眼。這個人在門口站了好久，還掏出手機拍了照片，好像在看周教授家的窗戶。
他進去過嗎？沒看清，我接了個電話的功夫，人就不見了。”莫鴻遞來一杯茶，“周教授被盜那天，我在外地辦畫展，畫室鑰匙放在門口的花壇裡，是給學生備用的。
林悅在畫室轉了一圈，目光落在牆角的監控設備上：“您這有監控嗎？壞了快一個月了，還沒來得及修。”莫鴻苦笑，“早知道……
離開畫室時，林悅注意到花壇裡藏著個鑰匙盒，位置隱蔽但仔細看不難發現。她忽然想起張誠買撬鎖工具時問過畫室地址，難道他的目標不是周教授，而是莫鴻畫室？可畫室裡並沒有貴重物品，唯一值錢的就是那些畫作，而且搬運起來並不方便。
陳述裡看到一句話：“被盜前三天，我看見莫鴻畫室的學生在門口吵架，好像是為了一幅畫。
她找到那個學生，是個叫小楊的年輕人，說起吵架的事，他還一臉憤憤：“那天我跟師兄為了一幅《秋山圖》吵起來了，那是莫老師早年的作品，據說值不少錢。師兄說他有門路賣掉，讓我幫忙偷出來，我沒答應。
你師兄叫什麼？現在在哪？叫趙磊，上周突然辭職了，電話也打不通。林悅心裡咯噔一下，立刻調取趙磊的資料——他租住在城郊，正是張誠說的“王強”所在的區域。更巧的是，趙磊的父親，就叫王強。
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真相漸漸浮出水麵。趙磊欠了高利貸，急需用錢，知道莫鴻有幅《秋山圖》藏在畫室，就想偷出來賣掉。但他知道畫室有監控不知道已經壞了），自己動手風險太大，於是想到了父親的朋友張誠。
張誠開五金店多年，精通鎖具，趙磊找到他，許以重金，讓他幫忙偷畫。張誠一開始不同意，但架不住趙磊軟磨硬泡，加上自己最近賭錢輸了不少，就答應了。
7月12日下午，張誠去買撬鎖工具，順便去莫鴻畫室踩點，拍了照片發給趙磊確認位置。他本來打算當晚動手，可趙磊突然說高利貸催得緊，讓他先去偷周教授家“練手”，順便弄點現金應急。
於是7月15日，張誠用買的工具撬開了周教授家的門，偷走了那幅蝦圖。他本來想拿到錢就收手，沒想到趙磊又催著他偷《秋山圖》，兩人在電話裡吵了起來，被鄰居聽到。
所以張誠買撬鎖工具確實是幫‘朋友’，但這個朋友不是他說的王強，而是趙磊，王強是趙磊的父親，他故意說個諧音，想混淆視線。”林悅在案情分析會上說，“他去莫鴻畫室不是為了找人，是為踩點。周教授家被盜，很可能是趙磊臨時加的任務。小王舉手：“那趙磊現在在哪？《秋山圖》找到了嗎？
趙磊已經被控製了，他說還沒來得及讓張誠動手。”林悅調出趙磊的審訊錄像，“《秋山圖》還在莫鴻畫室的保險櫃裡，莫老師說早就知道趙磊不對勁，提前把畫收起來了。
再次提審張誠時，林悅把趙磊的供詞和通話記錄放在他麵前。這一次，張誠沒有再狡辯，肩膀垮了下去，聲音帶著疲憊：“我對不起周教授，也對不起莫老師……
他說自己一開始確實是被趙磊說動，覺得隻是偷幅畫，沒什麼大不了。買撬鎖工具那天，他在莫鴻畫室門口猶豫了很久，看著裡麵那些畫，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也喜歡畫畫，隻是後來為了生計才開了五金店。
我在門口站了半小時，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就走了。”張誠的聲音發啞，“趙磊後來逼我去偷周教授家，我不敢不去，他說要是我不答應，就把我賭錢輸錢的事告訴我老婆……，林悅看著他，忽然想起老陳五金店的老頭說過，張誠買工具時，反複問“會不會傷著鎖芯”，好像很怕留下痕跡。或許在他心裡，那點未泯的良知，一直都在和貪念拉扯。
案件告破那天，林悅又去了趟莫鴻畫室。莫鴻正在畫一幅新畫，畫布上是雨後的巷子，青石板反射著天光，角落裡有個模糊的人影，正往五金店的方向走。
這是那天你說的那個人嗎？”林悅問。莫鴻點頭：“我總覺得他不是真的想偷東西，眼神裡有掙紮。”他放下畫筆，“有時候，人走錯路，不是因為本性壞，隻是被一時的糊塗困住了。
林悅走出畫室，陽光穿過雲層落在巷子裡，把影子拉得很長。她想起張誠最後說的話：“要是那天沒買那個工具就好了。人生沒有如果，但每一個選擇背後，都藏著救贖的可能。就像這雨後的巷子，再深的陰影，也總會被陽光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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