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鴻的死訊像一塊巨石砸進張誠平靜的生活，濺起的水花裡藏著無數碎片。張誠站在公司走廊儘頭，指尖捏著那份剛打印出來的死亡鑒定報告，紙張邊緣被汗水浸得發皺。法醫結論寫著“意外墜樓”，可他盯著“高墜致顱腦損傷”這幾個字，總覺得每個筆畫都在蠕動，像極了莫鴻墜樓前抓著天台欄杆的手指。
張總，保險公司的人來了。”秘書小陳的聲音帶著怯意，她知道這時候提保險有多不合時宜。張誠猛地轉身，西裝領口蹭過牆壁的黴斑，留下道灰痕。他想起三個月前莫鴻簽字時的表情，那人筆尖懸在受益人一欄上，笑說：“寫公司吧，咱倆誰跟誰。
會議室裡的空調發出哮喘似的喘息。保險公司理賠員推過來的文件上，投保金額那串零像排黑洞。張誠的目光落在投保日期上——恰是莫鴻發現公司賬上少了三百萬那天。他喉結滾動，忽然聽見玻璃幕牆外的驚雷，恍惚間竟覺得是莫鴻在天台喊他的名字。
林悅第一次見到那份保單，是在整理莫鴻遺物時。文件袋藏在書櫃最底層，壓著他們大學時的創業計劃書。她指尖撫過“受益人：誠鴻科技有限公司”的字樣，忽然想起上周張誠來吊唁時，西裝口袋露出半截保險單回執。當時她隻當是普通意外險，此刻才驚覺那串數字後麵跟著的單位是“萬”。
莫太太，張總說要推遲股東大會。”財務老李的電話打斷她的思緒。林悅望著電腦屏幕裡誠鴻科技的股權結構——她和張誠各持45，剩下10在莫鴻名下。莫鴻一走，她和張誠就成了勢均力敵的對手。她忽然想起莫鴻死前三天，曾在電話裡氣急敗壞地說：“張誠把錢投給了個空殼公司。
深夜的書房飄著樟腦味。林悅翻出莫鴻的日記，最新一頁寫著：“張誠說那筆錢能翻倍，可我查了對方資質，像個騙局。”字跡被水洇過，暈成片藍霧。她忽然想起去年公司年會，張誠喝醉了拽著莫鴻的手說：“當年要不是你把婚房抵押了，哪有今天的誠鴻？”莫鴻當時笑著推開他，眼裡卻有她讀不懂的落寞。
張誠總在午夜夢回時回到那棟寫字樓的天台。莫鴻墜樓那天的風還在刮，卷著那人的怒吼：“三百萬！那是員工的年終獎！”他記得自己抓著莫鴻的胳膊，後者的指甲掐進他手背，血珠滴在天台的裂縫裡，像枚紅痣。
我已經在追了！”張誠吼回去，聲音被風撕成碎片。他看見莫鴻轉身時，西裝下擺掃過天台邊緣的青苔。然後就是失重感——不是莫鴻的，是他的。當樓下傳來尖叫，他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攥著莫鴻被扯掉的紐扣，牛角材質的，是林悅送他的三十歲禮物。
張總，警方又來了。”小陳的敲門聲帶著哭腔。張誠對著鏡子整理領帶，發現襯衫領口的暗紅汙漬始終洗不掉。他想起警方問過天台監控的事，隻能解釋說攝像頭前幾天就壞了。其實是他故意拔掉了電源，就像故意在莫鴻的降壓藥裡，多放了半片鎮靜劑，林悅在保險公司查到投保記錄時，窗外正下著和莫鴻墜樓那天一樣的雨。理賠員欲言又止：“這份保單有特彆約定，若被保險人意外身故，受益人獲賠金額翻倍。”林悅的手指突然冰涼——翻倍後正好是六百萬，夠填上那筆虧空。
她決定去見張誠。電梯上升時，鏡麵映出她眼裡的紅血絲。她想起大學時，張誠總在宿舍樓下等莫鴻，手裡拎著三份炒飯——多的那份是給她的。那時張誠笑起來露出虎牙，說要讓誠鴻科技上市，讓莫鴻風風光光娶她，張誠的辦公室換了新地毯，可林悅仍能聞到若有似無的消毒水味。她將保單複印件推過去，看著張誠的喉結上下滾動。“莫鴻發現你挪用公款後，你就給他買了這份保險，對嗎？”她的聲音很輕，卻讓空調的嗡鳴都靜止了。張誠突然笑起來，指縫間漏出的話帶著酒氣：“你知道他當年怎麼騙我的嗎？他說那筆啟動資金是家裡給的，其實是把你媽留給他的救命錢投進來了！
暴雨衝垮了城郊的臨時倉庫。林悅在一堆發黴的文件裡，找到張誠和那個空殼公司的轉賬記錄。附言欄寫著“項目投資”，日期卻比莫鴻發現賬目問題早兩周。她忽然想起莫鴻日記裡的另一句話：“張誠最近總去醫院，說是照顧生病的姑姑，她按日記裡的地址找到那家療養院，護工卻說張誠的姑姑半年前就去世了。倒是前台護士認得莫鴻：“那位先生上周來過，問有沒有姓張的病人買過大額鎮靜劑。”林悅的心沉下去，她仿佛看見莫鴻拿著處方單，站在藥房窗口時蒼白的臉。
股東大會那天，林悅把所有證據攤在會議室長桌上。張誠的手指神經質地敲著桌麵，突然笑出聲：“你們以為我是為了錢？”他扯開襯衫領口，露出道猙獰的疤痕，“去年我出差，被那空殼公司的人綁架，是莫鴻用那三百萬贖的我。他不讓我聲張，怕影響公司股價，文件散落一地。林悅撿起張誠的體檢報告，肝癌晚期四個字刺得她眼睛生疼。原來那份保險是莫鴻偷偷買的，受益人寫公司，是怕張誠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後放棄治療。而莫鴻的墜樓，不過是他發現張誠要放棄公司救自己時，爭執間意外滑落。
保險公司的理賠款到賬那天，林悅把錢分成了兩份。一半注入公司流動資金，另一半設立了“誠鴻救助基金”，專門幫遇到困難的員工。她站在莫鴻的墓碑前，把保單受益人變更申請書燒給他看，灰燼被風吹起，像隻白色的蝴蝶。
張誠在病房裡收到林悅寄來的股權贈與協議。他望著窗外的陽光，忽然想起大學時三個人擠在出租屋裡，莫鴻說：“等公司做大了，咱就在頂樓裝個玻璃房，看星星。”現在玻璃房有了，卻少了最該一起看星星的人，林悅偶爾還會去誠鴻科技，看著年輕員工們討論方案的樣子，像極了當年的他們。她在茶水間的留言板上，貼了張三人大學時的合照。照片裡的莫鴻摟著張誠的肩，背後是寫著“誠鴻科技”的白板，字跡歪歪扭扭，卻透著一股子少年意氣。
雨停後的城市格外清亮。林悅站在天台邊緣，風掀起她的長發。她知道有些傷痕永遠不會消失，但至少此刻，陽光正穿過雲層，在地麵織出張溫暖的網，接住了所有墜落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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