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的指節抵在雕花木門上時,指腹蹭過門框積灰的凹槽。這扇門她摸了三十年,從少女時偷藏情書的緊張,到後來獨守空房的麻木,木紋裡嵌著的何止是灰,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此刻從門縫裡滲出來的黴味,黏在皮膚上甩不掉。
白女士,我們需要再看一眼書房。穿製服的年輕警員站在廊下,白手套攥著的證物袋晃出冷光。白露點點頭,推門的瞬間,掛在門後的風鈴突然叮當作響——那是兒子十歲時用貝殼串的,他說要像海邊的燈塔一樣,讓晚歸的人能找到家。可現在,這聲音倒像是誰在暗處催她,每一聲都敲在太陽穴上。
書房的檀木書桌被翻得亂七八糟,抽屜垂在半空,露出裡麵泛黃的相冊。白露的目光掃過最上麵那張合影:她穿著藕荷色旗袍,莫鴻站在她身側,金絲眼鏡後的眼睛彎成月牙,手裡捏著剛領到的結婚證。那時他總說她的名字好,白露為霜,是《詩經》裡最乾淨的句子。
找到了!另一個警員的聲音刺破回憶。證物袋裡躺著的信封邊緣已經發脆,上麵是莫鴻的字跡,鋼筆尖劃過紙麵時用力太猛,白露親啟露字最後一筆劃破了紙。白露的視線突然模糊,想起三十年前他給她寫的第一封情書,也是這樣的筆跡,隻是那時的紙是香的,字裡行間都纏著紅繩。
年輕警員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抽出信紙。米白色的稿紙上,莫鴻的字跡像瘋長的藤蔓,爬得滿紙都是:白露,九月初三是你生日,去年此時你說想吃城南的桂花糕。可現在我必須提醒你,會計室的賬冊我已複印三份,若你仍執迷不悟,下周一晨會,這些東西就會出現在所有人的辦公桌上。你該記得,1998年那筆賑災款,是誰幫你填平的窟窿,又是誰替你在審計報告上簽的字。彆逼我,也彆逼你自己。
信紙右下角的日期是三天前,墨跡邊緣微微發藍,顯然是用鋼筆反複洇染過。白露的指甲掐進掌心,血腥味在舌尖炸開——1998年的夏天,洪水漫過堤岸時,她正跪在醫院的繳費處,丈夫的病危通知像一片爛葉子飄在她麵前。是莫鴻抱著一摞賬冊衝進辦公室,眼鏡滑到鼻尖上也顧不上扶,隻說:先救姐夫,賬的事我來想辦法。
那時的莫鴻,還是個剛從學校畢業的愣頭青,白襯衫的袖口總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他替她跑銀行,替她跟審計員賠笑臉,甚至在她守在icu外昏昏欲睡時,默默在她懷裡塞了個暖水袋。後來丈夫還是走了,莫鴻在葬禮上站在最後一排,黑西裝的領口歪著,像個被雨淋濕的孩子。
白女士?警員的聲音把她拽回現實。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信紙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極了那年icu窗外的樹影。白露突然想起莫鴻出事前一天,他來家裡送文件,臨走時突然轉身,說:姐,我最近總夢見1998年的洪水,浪頭裡好像有個人在招手。她當時隻當他是工作太累,還笑著遞給他一罐茶葉:喝這個安神。
證物袋被小心地放進箱子,發出輕微的碰撞聲。白露的目光落在書桌角落,那裡有個缺了口的搪瓷杯,是莫鴻當年用的。杯身上印著的為人民服務早已磨得看不清,可她總記得,他用這杯子泡過最便宜的茉莉花茶,茶梗在水裡浮浮沉沉,像極了他後來忽明忽暗的眼神。
年輕警員在做筆錄,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讓白露心慌。她想起莫鴻最後一次給她打電話,背景裡有火車鳴笛的聲音。他的聲音帶著哭腔,那筆錢我查到了,不是你想的那樣。她當時正忙著給兒子收拾行李,不耐煩地打斷他: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還提它做什麼。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為信號斷了,才聽見一聲極輕的。
現在想來,那聲裡藏著多少話啊。就像莫鴻總愛在她麵前晃悠的那支鋼筆,筆帽上刻著極小的字,他說這是父親留給他的遺物。可直到昨天,警員在他書房的保險櫃裡找到另一支一模一樣的鋼筆時,白露才突然明白——1998年的賬冊上,那個模仿她筆跡的簽名,尾勾處總有個極細微的弧度,和這支鋼筆寫出的字,一模一樣。
走廊裡的風鈴又響了,這次白露聽得真切,像極了莫鴻走的那天,火車站台上的風鈴聲。她突然想起他留給她的那本《詩經》,扉頁上有他用鉛筆寫的小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那時她隻當是少年人的玩笑,現在才懂,有些話藏了三十年,終究還是會順著時光的裂縫,一點點滲出來。
警員合上筆錄本的瞬間,窗外的陽光突然暗了下去。白露抬頭,看見天邊飄過一朵烏雲,像極了莫鴻葬禮那天,她彆在胸前的小白花。證物箱被抬出書房時,那封威脅信在袋裡輕輕顫動,仿佛裡麵裹著的不是字,而是莫鴻沒說完的話,和她這三十年,不敢回頭看的光陰。
門被帶上的刹那,白露終於蹲下身,捂住了臉。指縫裡漏出的嗚咽聲,混著風鈴的叮當,在空蕩的屋子裡盤旋。她想起莫鴻總說,她的名字是詩裡走出來的,乾淨得像初升的月亮。可隻有她自己知道,這乾淨背後,藏著多少被洪水泡爛的秘密,和一個永遠停在1998年夏天的,穿著白襯衫的少年。
書桌上的《詩經》突然被風吹開,嘩啦啦的翻頁聲裡,有什麼東西從夾頁裡掉出來。白露伸手去撿,指尖觸到一張泛黃的便簽,上麵是莫鴻的字跡,比威脅信上的溫柔許多
姐,1998年的桂花糕我買了,放在你家樓下的老槐樹下。等你看到這張紙時,我應該已經去了該去的地方。彆查了,有些債,總要有人還。便簽的右下角,畫著一個小小的笑臉,嘴角向上彎的弧度,像極了那年他幫她修好的風鈴,在風裡搖啊搖,搖成了她餘生都走不出的,長長的影子。
喜歡刑偵檔案:情迷真相請大家收藏:()刑偵檔案:情迷真相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