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黴味像浸了水的棉絮,糊在林悅的鼻腔裡。手電筒的光束在斑駁的水泥牆上掃過,揚起的塵埃在光軌裡翻滾,恍惚間竟像無數細碎的人影在晃動。這裡是市電台的老地下室,據說自上世紀九十年代電台搬遷新址後就再沒啟用過,生鏽的鐵門上還掛著褪色的木牌,設備維修部五個字被蟲蛀得隻剩殘缺的輪廓。
林悅的手指在潮濕的鐵架上劃過,指尖沾著層灰綠色的黴斑。作為市電台的檔案管理員,她本該對這些廢棄角落熟稔於心,可直到三天前整理1997年的事故檔案時,才在一份泛黃的值班記錄裡發現這個地下室的存在——記錄末尾用鉛筆寫著行小字:受害者遺物暫存b3,待領。
受害者三個字像根細針,刺破了她對那段曆史的模糊記憶。1997年夏天,電台深夜檔主持人周筱在直播結束後失蹤,半個月後屍體在城郊的廢棄信號塔下被發現。當年的報道語焉不詳,隻說是意外墜亡,可父親總說那案子透著古怪——他那時是電台的技術主管,參與過信號塔的檢修,說塔下的腳印根本不像是失足墜落該有的樣子。
鐵架第三層擺著個褪色的藍布包,邊角磨得發亮,拉鏈上的銅鏽綠得刺眼。林悅屏住呼吸拉開拉鏈,一股混合著樟腦和黴味的氣息湧了出來:幾件洗得發白的襯衫,一本牛皮封麵的筆記本,還有個用紅繩係著的銀質吊墜。
筆記本的紙頁已經發脆,字跡卻依舊清晰,是種娟秀的楷書。第一頁寫著日期:1997年5月12日,比周筱失蹤早了三個月。林悅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拂過紙麵,仿佛能觸到寫字人落筆時的溫度。
今天導播間的鐘停了,指針卡在三點十七分。老陳說這鐘比電台的歲數都大,修不好了。可我總覺得,它是在等什麼。蘇然的父親又來了,戴著副黑框眼鏡,站在玻璃門外看了很久。他是不是也覺得,周姐的節目裡少了點什麼?
Ω是鑰匙。第七十三頁突然出現的這句話讓林悅的呼吸頓了半秒。她湊近光束細看,字跡比之前重了許多,墨水在紙頁上洇開小小的暈圈,像是寫字人下筆時在發抖。後麵還有一行更小的字,幾乎要被黴斑吞噬:第三個在醫院。
Ω?林悅想起吊墜的形狀——剛才瞥到的銀墜正是個Ω符號,希臘字母表的最後一個,象征著。她從布包裡摸出吊墜,銀鏈上的鏽跡蹭在掌心,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竟有種灼燒般的觸感。
筆記本的最後夾著張照片,邊緣已經卷了毛邊。泛黃的相紙上站著兩個年輕男人,左邊的穿件灰色夾克,眉眼間有種熟悉的溫和;右邊的戴副黑框眼鏡,嘴角微微揚起,手裡攥著本厚厚的書。背景是電台的老辦公樓,門口的玉蘭樹開得正盛,花瓣落在兩人肩頭。林悅的手指突然僵住。左邊那個男人,分明是年輕時的父親。
而右邊戴眼鏡的男人,她也認得——上周在蘇然的朋友圈裡見過他的照片。那是張全家福,蘇然站在中間,她父親坐在輪椅上,鬢角已經花白,可那副黑框眼鏡和嘴角的弧度,與相紙上的年輕人分毫不差。
蘇然是林悅的同事,在電台做新媒體編輯,平時總笑眯眯的,誰也不知道她父親癱瘓在床。林悅想起筆記本裡提到的蘇然的父親,後背突然爬過一陣寒意——1997年,蘇然才六歲,她父親怎麼會頻繁出現在電台?手機在口袋裡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蘇然的名字。林悅手忙腳亂地把照片塞進筆記本,指尖不小心蹭到相紙背麵,摸到片粗糙的劃痕。悅姐,你今晚值夜班嗎?蘇然的聲音帶著點鼻音,我爸又不舒服,我得去趟醫院,想跟你換個班。
林悅握著手機的手指猛地收緊,聽筒裡傳來蘇然模糊的咳嗽聲。她看向手電筒光束裡懸浮的塵埃,突然覺得那些晃動的影子像是在朝她撲來。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我替你。
深夜的導播間隻剩下主機運行的嗡鳴。林悅盯著屏幕上跳動的聲波圖,耳機裡傳來周筱的聲音——她翻出了1997年周筱最後一期節目的錄音,想從裡麵找出些線索。
今天的最後一首歌,送給所有在等待的人。周筱的聲音帶著特有的慵懶,像浸在溫水裡,有時候我們等的不是人,是某個答案......
歌聲突然卡殼,變成一陣刺耳的電流聲。林悅慌忙摘下耳機,電流聲卻沒消失,像是從導播間的某個角落鑽出來的。她想起筆記本裡寫的導播間的鐘停了,抬頭看向牆上的電子鐘——時間停在0317,和日記裡寫的分秒不差。手機屏幕亮了,是蘇然發來的消息:我爸說想見你,他在市一院住院部703。
林悅抓起包衝出門,走廊裡的聲控燈隨著她的腳步明明滅滅。電梯停在一樓,門打開的瞬間,她看見鏡麵裡映出個模糊的影子——戴副黑框眼鏡,手裡攥著本書。
市一院住院部的走廊彌漫著消毒水和中藥混合的味道。703病房的門虛掩著,裡麵傳來壓抑的咳嗽聲。林悅推開門時,蘇然正給病床上的男人擦手,聽見動靜回過頭,眼裡閃過一絲驚訝。悅姐?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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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悅的目光落在病床上的男人身上。他比照片裡蒼老了太多,頭發全白了,臉陷在枕頭裡,隻有那副黑框眼鏡還和相紙上的一樣。聽到腳步聲,男人緩緩轉過頭,渾濁的眼睛盯著林悅,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爸,您慢點。蘇然拍著他的背,抬頭對林悅說,我爸上個月突發腦溢血,現在說話不太方便......
男人擺了擺手,示意蘇然扶他坐起來。他看向林悅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審視,又像是確認。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用嘶啞的聲音說:你是......老林的女兒?
林悅點點頭,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她從包裡拿出那張照片,放在床頭櫃上:蘇叔叔,這是您和我爸嗎?
男人的目光剛落到照片上,臉色突然變得慘白。他猛地抓住林悅的手腕,指甲幾乎嵌進她的肉裡,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聲,像是想說什麼,卻被無形的東西堵住了喉嚨。爸!蘇然慌忙掰開他的手,您彆激動!
男人指著照片上的自己,又指向窗外,手指抖得厲害。林悅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對麵是醫院的住院部大樓,樓體上的紅色數字在夜色裡格外醒目。
日記裡的話突然在腦海裡炸開。林悅看向男人,他已經重新躺回床上,眼睛閉著,胸口劇烈起伏。床頭櫃上的水杯被碰倒了,水打濕了照片,相紙邊緣的字跡漸漸顯了出來——是用鋼筆寫的三個數字:317。
317病房?林悅猛地站起來,蘇然一把拉住她:悅姐,你去哪?你爸是不是有個朋友,1997年住在317病房?林悅的聲音發顫。蘇然的臉色瞬間變了,她鬆開手,後退了半步,像是第一次認識林悅:你怎麼知道......
1997年夏天,市一院317病房住著個叫張磊的男人。蘇然說,那是她父親最好的朋友,也是電台的編輯,當年因為抑鬱症住院。周筱失蹤前三天,張磊在病房裡自殺了。
我爸說,張磊死之前給他留了封信,說發現了周筱的秘密。蘇然的聲音壓得很低,走廊裡的護士推著治療車走過,她慌忙閉了嘴,等護士走遠才繼續說,可那封信後來不見了,我爸找了很久都沒找到。
林悅想起筆記本裡的Ω是鑰匙。她摸出那個銀墜,放在掌心:這個符號,你見過嗎?蘇然的眼睛突然睜大了。她從口袋裡掏出個一模一樣的吊墜,隻是鏈子斷了半截:這是我媽留給我的,說是什麼......電台的安全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