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在落地窗上,將倫敦的繁華夜景暈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怪陸離。
十二歲的李昊剛從南安普頓的青訓基地回來度周末,身上還穿著那身嶄新的南安普頓青年隊訓練服,沉默地站在窗前。
樓下,一個金發碧眼的小男孩正咯咯笑著,被他的父親高高扛在肩上,兩父子大笑著衝過雨幕,跑向溫暖的家門。
餐廳裡,燭光搖曳。
精致的銀質餐具反射著柔和的光。
他的繼母,阿曼達斯特林,優雅地切著一塊惠靈頓牛排,用流利但略帶口音的英語溫和地問:
“昊,今天在青訓營的感覺怎麼樣?還適應嗎?”
父親李偉強立刻笑著補充,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
“教練誇他速度快,球感好,是個好苗子!是吧,小昊?”
李昊沒回頭,用筷子夾起一塊雞肉,生硬地用中文回了一句:
“還行。”
餐桌上那刻意營造的融洽氣氛,瞬間出現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李偉強的笑容僵在臉上,放下刀叉,聲音沉了下去:
“跟你說了多少次!在家裡要講英文!阿曼達聽不懂,你要尊重她!”
李昊終於轉過身,黑沉沉的眼睛裡沒有一絲溫度,像窗外的冷雨。
“這裡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梅州。”
他晃了晃手裡的筷子,“還有,我習慣用這個。”
“你!”
李偉強猛地站起來,手指著他,“我和你母親費了多大勁才把你弄過來!最好的青訓營!最好的生活!你就是這麼報答我們的?啊?!知不知道多少人做夢都想要這個機會!”
“報答?”
李昊像被點燃的炮仗,猛地竄起來,積壓了兩年的委屈和憤怒徹底爆發,“是你先不要我和媽的!是你用一張破紙和英國護照‘買’我過來的!這不是報答,這是交易!”
他吼得聲音發顫,眼圈通紅: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梅州經曆過什麼!你隻知道你的新生活,你的新老婆!”
“混蛋!”李偉強氣得手都抖了。
李昊不再給他罵下去的機會,猛地推開椅子,在一片死寂和阿曼達錯愕的目光中,衝回二樓自己的房間,狠狠摔上了門。
砰!
巨大的聲響在豪華公寓裡回蕩,震碎了所有虛假的平靜。
他撲到柔軟的大床上,把臉深深埋進昂貴的羽絨枕頭裡,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房間裡堆滿了最新款的足球鞋、遊戲機,一切看起來都光鮮亮麗,卻又冰冷陌生。
他喘著粗氣,猛地拉開床頭櫃抽屜,從最裡麵掏出一個用軟布仔細包著的物件。
揭開布,露出一塊沉甸甸、泛著老舊光澤的黃銅懷表。
表殼上滿是歲月的劃痕。
這是他離開梅州時,啟蒙教練李小東紅著眼眶,硬塞進他手裡的。
他的手指有些顫抖,按下機括。
“啪”的一聲輕響,表蓋彈開。
裡麵沒有複雜的齒輪表盤,而是鑲嵌著一張已經泛黃卷邊的小小剪報。
剪報上,一個穿著舊式球衣的男人目光如電,正做出淩厲抽射的動作!
剪報下方,還刻著四個蒼勁的楷體小字:
【球圃英姿】
指腹摩挲著那冰涼的金屬和粗糙的紙麵,窗外的雨聲仿佛消失了。
他的魂,一下子被拽回了五年多前,那個悶熱得沒有一絲風的梅州午後。
七歲的李昊,抱著一個比他腦袋小不了多少的破舊皮球,又一次躲到了李惠堂故居後院那棵老榕樹下。
爸媽又在屋裡吵,摔東西,聲音尖得刺耳朵。
隻有這裡,高高的圍牆和茂密的樹葉,能把那些可怕的聲音擋在外麵。
他蜷在冰涼的石凳上,把小臉貼在粗糙的樹皮上,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然後,他第一次做了那個奇怪的夢。
夢裡沒有清晰的畫麵,隻有一團很暖很暖的光,和一個模模糊糊、卻讓他感覺特彆安心的身影。
那個影子不說話,隻是不停地、重複地顛著球。
腳背、大腿、肩膀……那球像粘在他身上一樣,怎麼都不會掉。
小李昊迷迷糊糊地看著,小手下意識跟著瞎比劃。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了,懷裡還抱著那個破球。
他愣愣地坐起來,下意識用腳尖掂了掂球。
怪了,那球好像聽話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