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進諾坎普球場那昏暗、冗長的球員通道,身後震耳欲聾的喧囂聲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世界瞬間安靜了下來。
李昊的腳步從最初的狂奔,逐漸變為沉重而緩慢的行走。
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那股因被換下而燃起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熊熊怒火,竟在這份寂靜中,開始以一種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速度,迅速冷卻、沉澱。
他靠在冰涼的水泥牆壁上,額頭抵著粗糙的表麵,緊閉雙眼。
腦海中,剛才發生的一幕幕如同電影膠片般飛速閃回:
安切洛蒂麵無表情的臉、第四官員手中刺眼的電子牌、阿爾維斯的推搡和嘲笑、自己失控的怒吼、以及全場巴薩球迷那帶著“勝利者”姿態的漫天噓聲……
委屈嗎?是的,撕心裂肺的委屈。他拚儘全力,攻防俱佳,卻換來了如此下場。
但奇怪的是,一種更深層次的、似曾相識的感覺,開始從記憶的深淵中浮現,逐漸壓過了委屈。
這感覺,與他那不堪回首的童年,何其相似!
那個梅州老家終日充斥著爭吵和打砸聲的狹小房間裡,幼小的他,也曾無數次像今天這樣,夾在暴怒的父親和哭泣的母親中間,用儘全身力氣,聲嘶力竭地哭喊著:
“彆打了!爸爸彆打媽媽!我們是一家人啊!”
他渴望一個溫暖的家,渴望父母能像彆人的爸媽一樣和睦相愛。
他以為,隻要自己足夠乖,足夠努力,就能彌合那道裂痕。
可現實給了他最殘酷的答案。
他的勸和,他的眼淚,在成年人的仇恨和生活的泥沼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最終,他被迫接受了那個事實:父母離婚,對三個深陷痛苦的人來說,或許才是最好的解脫。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學會“接受”。
然後,是母親改嫁,父親帶著阿曼達要遠赴英國。
當父親用近乎命令的口吻告訴他必須一起走時,他內心是抗拒的,甚至是厭惡的。
那個曾經對母親揮拳相向的男人,他如何能坦然接受?
但當他看到母親在新家庭裡臉上重新浮現的笑容,當他意識到自己留下隻會成為母親的拖累時,他再次選擇了“接受”,並更進一步,達到了“釋懷”。
什麼家庭團圓,什麼天倫之樂,在那個敏感而早熟的少年心中,早已成了遙不可及的奢侈品。
他對自己說:“無所謂了,隻要還能讓我踢球,怎麼樣都行。”
他甚至無數次在深夜驚醒,帶著一身冷汗,病態地覺得自己是多餘的,是不被這個世界需要的累贅。
沒有人真正愛他,除了腳下那顆黑白相間的皮球。
足球,是他灰暗青春裡唯一的光,是救命的稻草,是全部的精神寄托。
長大之後,他越發確信這一點。
是足球,讓那個暴躁易怒的父親,變成了如今會為他每一次成功而驕傲落淚的慈父。
是足球,讓那個被迫分離的母親,與他重逢時,能激動得泣不成聲,而他現在隨手送出的一棟彆墅,就能保障她後半生的物質幸福——
儘管那份幸福裡,可能早已沒有了他的位置。但他願意,因為足球給了他這樣做的能力。
足球,確確實實給了他想要的一切,彌補了他童年缺失的所有。
正因如此,當安切洛蒂將他換下的那一刻,他所感受到的,遠不止是戰術層麵的不解或個人榮譽的受損。
那是一種更深層次的、近乎信仰崩塌的恐懼!
“如果連足球都不能帶給我純粹的快樂和公平,如果在這個我最信任、最依賴的領域裡,努力和表現都換不來應有的尊重和信任……”
李昊靠在牆上,身體微微顫抖,一個讓他不寒而栗的問題浮上心頭:
“那我還有什麼?我還剩下什麼?”
這種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慌,遠比單純的憤怒和委屈更具破壞力。
它直接觸動了他內心最脆弱、最敏感的那根神經。
他深吸一口氣,直起身,推開了客隊更衣室的門。
空曠的更衣室裡,隻有他一個人。
比賽還在繼續,隊友們仍在場上拚搏。
他默默地走到自己的更衣櫃前,坐下,雙手深深地插進還有些濕漉漉的頭發裡,用力地抱住了頭。指甲幾乎要嵌進頭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