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幾小時前，那由匿名信息點燃的、微弱的質疑火苗所帶來的短暫振奮，此刻已被一種更加沉重、壓迫感十足的氛圍所取代。光屏上，原本零星閃爍的、代表獨立媒體報道和民間討論的綠色光點，正被一片洶湧而來的、代表霍蘭德派係官方口徑的刺目紅光迅速覆蓋。
所有受控的主流媒體頻道，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同時按下了切換鍵。嚴肅到近乎刻板的主播，用毫無起伏的語調，念著內容幾乎一模一樣的稿子：
“……經有關部門初步核查，近日在網絡流傳的所謂‘秘密通訊’和‘異常資金流向’信息，是境外敵對勢力與內部一小撮彆有用心者，為了破壞聯邦穩定、擾亂社會秩序而精心編造的謠言……”
“……這些內容粗製濫造，邏輯漏洞百出，目的就是利用民眾的愛國熱情，製造恐慌，其心可誅！”
“……我們呼籲廣大民眾保持清醒頭腦，不信謠，不傳謠，堅決支持霍蘭德將軍為維護聯邦統一與安全所采取的一切必要措施！”
緊接著，畫麵切到了演播室。幾位掛著“前聯邦調查局高級分析員”、“星際關係研究所資深學者”等頭銜的“專家”端坐在那裡。他們麵前擺放著被刻意扭曲過的“證據”截圖，用誇張嘲諷的語氣，一條一條地“批駁”。
“大家看這段所謂的‘通訊記錄’，其背景噪音頻譜與聯邦標準通訊頻道有0.7秒的周期性差異，這明顯是後期合成的！”一位頭發梳得油亮的專家指著波形圖，唾沫星子都快濺到鏡頭上了。
“還有這份資金流向圖，更是荒謬！它故意忽略了三次合規的跨境貿易備案，斷章取義，誤導公眾！”另一位戴著金絲眼鏡的女士義憤填膺，好像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他們的分析聽起來頭頭是道，專業術語一堆，但對於真正關鍵的問題——霍蘭德為何與那些聲名狼藉的軍閥有任何形式的“親密”聯係——卻始終避而不談，或者輕描淡寫地歸咎於“必要的、不便公開的外交接觸”。謊言重複千遍，正借助強大的宣傳機器，試圖變成“真理”。
顧夜珩冷靜地審視著屏幕上這場輿論絞殺，這時，阿凱麵前的加密通訊頻道突然發出一連串急促的、代表最高緊急等級的震動。阿凱迅速點開，隻看了一眼，臉色就變得鐵青。
“將軍……”阿凱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把信息投射到共享光屏上。
那是一則來自某個邊緣星係的簡訊，報道了一起“不幸的意外”——一名負責為該星係黑市提供情報掮客服務的中間人，因為私人穿梭機引擎“突發故障”，在前往空間站的途中爆炸，連同飛船一起化作了一團絢爛而短暫的太空煙花。報道旁邊，附著一張該中間人模糊的生活照。
顧夜珩的目光在那張照片上停留了片刻。他認識這個人，那是老槍經營多年的情報網絡中，一個並不起眼但曾傳遞過關於軍閥動向關鍵信息的節點。所謂的“引擎故障”，巧合得讓人心驚，這無疑是在宣布：所有與顧夜珩一方有過接觸的潛在信息源，都已被標記，清除行動已經拉開序幕。
一股冰冷且帶著血腥味的壓力，如同一隻無形的巨手，猛地攥緊了顧夜珩的心臟。他指關節微微泛白，但僅僅是一瞬間。他強迫自己保持穩定的呼吸頻率，將胸腔裡那股因霍蘭德毫無底線行徑而翻湧的怒火，硬生生地壓了下去，轉化為更加極致、冰封般的冷靜。憤怒解決不了問題，隻會乾擾判斷。他現在更需要絕對的理性。
就在這時，主屏幕被強行切換到了聯邦議會大廈外的廣場。霍蘭德出現在臨時搭建的演講台上，身後是巨大的聯邦旗幟。他沒有穿軍裝，而是一身樸素的深色便服，臉上帶著難以掩飾或者說精心裝出來的疲憊與沉痛。
擴音器把他的聲音放大，傳遞到廣場上聚集的人群，也傳遞到每一個正在收看直播的聯邦公民耳中。
“我的同胞們……”霍蘭德的聲音起初有些低沉、沙啞，帶著沉重的喘息聲，他用手帕擦了擦並沒有汗的額頭，“當我得知，那些我視若子侄、寄予厚望的年輕人，非但不能理解我們麵臨的嚴峻形勢，反而……反而用這種卑劣的方式，在聯邦最需要團結的時候，從背後捅刀……”
他的話語哽咽了，眼眶竟然真的泛起了些許濕潤的光澤。他停頓了幾秒，似乎在極力壓抑著“悲痛”，鏡頭恰到好處地給了他一個麵部特寫，將那份“被背叛的長者”的傷心與失望，清晰地傳遞給每一個人。
“……我痛心！不是為了我個人受到的汙蔑！而是為了我們聯邦的未來！”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悲憤的哭腔，“外有強敵環伺，內有宵小作亂！他們散布恐慌，動搖軍心，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他們看不到‘淨化派’的瘋狂？看不到邊境線上的緊張嗎？！”
他揮舞著手臂，情緒“激動”而“真摯”：“在這個時候，我們更需要團結！更需要信任！而不是被這些來曆不明的、惡毒的謠言所分裂！我霍蘭德，在此向全體聯邦公民起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聯邦的存續與強大！任何試圖破壞這份團結的人，都是聯邦的罪人！”
演講現場在安排好的人群狂熱的歡呼和“支持霍蘭德將軍！”“清除內鬼！”的口號聲中結束。畫麵切回演播室，主播用沉痛的語氣總結道：“一位長者的悲鳴，讓我們看清了誰才是聯邦真正的守護者。”
地下室內，一片死寂。
霍蘭德這番聲情並茂、顛倒黑白的表演，如同一盆冰冷粘稠的瀝青，潑灑在剛剛燃起的質疑火苗上。它或許無法完全熄滅所有人心中的疑問，但卻成功地混淆了視聽，博取了大批不明真相民眾的同情，將顧夜珩一方徹底釘在了“破壞團結”、“聯邦罪人”的恥辱柱上。
輿論的戰場，陷入了一片混濁的焦灼。霍蘭德憑借其掌控的資源和毫無底線的演技，暫時扳回了一局。
在對方如此淩厲的反撲和輿論控製下，顧夜珩他們手中的間接證據，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們迫切需要能一擊致命的、無可辯駁的決定性證據，否則，不僅無法扳倒霍蘭德，他們自身也將在這潑天的汙名和隨之而來的清洗中，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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