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度支司衙署內一片寂靜，隻有幾處值房還亮著微弱的燈火。一道暗紅的身影如鬼魅般掠過屋脊，悄無聲息地落在度支郎沈硯青值房的窗外。正是奉七皇子之命前來搜尋“私賬”的赤練。
她側耳傾聽片刻，確認屋內無人，便用匕首輕輕撥開窗栓，閃身而入。值房內陳設簡單，除了堆積如山的賬冊卷宗，便是文房四寶，空氣中彌漫著墨香和舊紙張的味道。赤練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個角落，書架、桌案、甚至地麵和牆壁，她都仔細檢查，尋找可能隱藏的暗格或機關。然而，一無所獲。根本沒有所謂的“私賬”。
就在她俯身檢查書案底部時，手肘不慎碰倒了桌角一個不起眼的小瓷瓶。瓷瓶滾落在地，發出輕微的“哢噠”聲。緊接著，一陣細密而清脆的鈴音從房梁上傳來！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更詭異的是，隨著鈴音響起，值房外走廊上懸掛的一排燈籠，竟齊刷刷地熄滅了一瞬，隨即又立刻亮起！
這並非普通的意外，而是沈硯青設置的簡易卻有效的警報機關。那些看似雜亂的絲線連接著鈴鐺和走廊燈籠的拉繩，一旦被觸發，既能發出聲響警示，又能製造出引人注目的光影變化。
幾乎在鈴聲響起的同一時刻，隔壁一間亮著燈的值房門被推開。沈硯青緩步走出，手裡還拿著一卷書，臉上沒有絲毫驚慌，隻有一絲被打擾的不耐。他根本沒睡，隻是在隔壁看書。他走到院中，並未呼喊侍衛，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個特製的銅哨，放在唇邊，吹出了一段三短一長的特殊哨音。這哨音聽起來與巡夜人常用的信號有幾分相似，但細聽又有微妙差彆。
這哨音是他與一隊常年負責此片區域夜間巡邏、且受過他恩惠的武侯約定的暗號。意思是：“我這裡有異常，速來查看，但不必聲張。”
值房內的赤練心中一驚，知道自己觸發了機關，行蹤已暴露。她當機立斷，不再搜尋，轉身便欲從原路破窗而逃。就在她手掌觸及窗框的瞬間，站在院中的沈硯青仿佛早有預料，不緊不慢地端起窗台下放著的一個陶盆，裡麵是他平日涮洗毛筆積存的、早已濃稠發黑的墨汁。他看準時機，手臂一揚，整盆墨汁精準地潑向窗口！
“嘩啦！”
赤練猝不及防，被潑了個正著！粘稠烏黑的墨汁瞬間糊了她滿頭滿臉，不僅視線受阻，那股強烈的粘膩感更是讓她身形一滯，動作慢了半拍。就是這片刻的耽擱，一隊手持棍棒、訓練有素的武侯已聞訊趕到，將值房團團圍住，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四周。
赤練武功雖高，但此刻渾身墨汁狼狽不堪，視線模糊，又被眾多武侯圍堵在狹小空間內，脫身難度大增。她試圖強行突圍，武侯們卻配合默契，棍棒交織成網，將她死死困住。
沈硯青這才踱步到窗前，隔著窗戶看著裡麵掙紮的赤練，臉上依舊是那副厭世淡漠的表情，聲音平靜無波：“私闖官署重地，形同盜匪。閣下是束手就擒，隨他們去京兆府走一趟，還是需要他們‘幫忙’請你出去？”
赤練僵在原地，粘稠腥臭的墨汁順著她的頭發、臉頰往下淌，糊住了眼睛，連呼吸都帶著一股陳年墨料的澀味。沈硯青那毫無波瀾的語氣，像冰水一樣澆在她心上，讓她怒火中燒的同時，更升起一股徹骨的寒意。任務失敗已是重罪，如今還以這般狼狽不堪的模樣落入官府手中，主上若是知道……她簡直不敢想象那後果。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她最終還是鬆開了緊握的拳頭，任由那些粗手粗腳的武侯用結實的麻繩將她捆了個結實。她知道，此刻任何反抗都隻會讓處境更加不堪，甚至可能被當場格殺。
她被推搡著押出度支司，一路忍受著沿途零星被驚動的官吏投來的驚詫、鄙夷的目光。墨汁未乾，在夜風中更添寒意，讓她渾身發抖，分不清是冷還是懼。押送至京兆府大牢，獄卒見她一身漆黑、形貌狼狽，隻當是尋常毛賊，粗魯地將她扔進一間陰暗潮濕的牢房。沉重的鐵門“哐當”一聲關上，隔絕了外界。
隨後便是審訊。無論獄卒如何拍桌嗬斥、威脅利誘，甚至動了些不入流的小刑具，赤練始終緊閉雙唇，眼神空洞地望著斑駁的牆壁，一言不發。她受過嚴苛的訓練，肉體上的痛苦遠不及任務失敗和可能牽連主上的恐懼。她像一塊頑石，沉默地對抗著一切。
然而，她被捕的消息卻像插上了翅膀，迅速在京城某些圈子裡傳開。雖然細節模糊，但“七皇子麾下得力暗衛夜闖度支司被擒”的風聲，還是悄然流散。
七皇子府內，趙昭華正與心腹商議下一步計劃，一名心腹門客連滾帶爬地衝進書房，臉色慘白地稟報了此事。趙昭華手中的青玉茶盞“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熱茶濺濕了他的袍角也渾然不覺。
“什麼？！赤練她……失手了？還被京兆府拿了？！”他猛地站起身，臉色瞬間鐵青。赤練是他手中最鋒利、也最隱秘的一把刀，知道他太多見不得光的秘密！她若扛不住審訊，吐露出半點風聲，那他這些年苦心經營的一切都可能毀於一旦！
“廢物！都是廢物！”他焦躁地在書房裡來回踱步，像熱鍋上的螞蟻，“京兆府……京兆府那邊能不能打通關節？把人弄出來？”
一旁的公孫先生眉頭緊鎖，沉聲道：“殿下，此事棘手。人贓並獲在度支司，沈硯青那個硬骨頭盯著，京兆府尹又是個滑頭，此時插手，恐引火燒身啊！”
“那怎麼辦？難道眼睜睜看著她把什麼都吐出來？”趙昭華低吼道，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實在不行……就讓她在牢裡‘閉嘴’！”
公孫先生心中一凜，知道這是最壞的選擇，但眼下似乎已無他法：“……此事需極其謹慎，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幾乎在同一時間，靖王府那僻靜的小院裡，正憑欄而立的蕭沐雲指尖微微一顫。通過老槐樹盤根錯節的感知，她隱約“聽”到京兆府方向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充滿壓抑的憤怒與絕望的混亂氣運波動，那氣息陰寒而熟悉——是赤練！
“赤練……被抓了？”她心中一震，下意識地攥緊了欄杆。赤練是姐姐雲緋安插在七皇子身邊的關鍵棋子，她的落網，絕不僅僅是七皇子損失一個手下那麼簡單。以姐姐雲緋的行事風格，絕不會坐視自己派出的重要下屬陷入囹圄而不管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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