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徹底放亮，客棧裡的嘈雜聲也漸漸多了起來。樓下傳來佟湘玉指揮夥計打掃的聲響，郭芙蓉中氣十足的吆喝，以及零星客人吃早飯的碗筷碰撞聲。昨夜那隔牆的血腥與死寂，仿佛被這晨間的煙火氣衝淡了些許，但淩霄心頭的寒意卻並未完全散去。
他仔細檢查了房門和窗戶，確認沒有任何異常痕跡，這才稍稍放鬆。摸了摸懷裡那幾塊佟湘玉給的銀錠子，沉甸甸的觸感帶來一絲切實的安慰。當務之急，是趕緊把這點錢換成實實在在的資源——朱砂、黃紙，還有品質好些的藥材。
洗漱完畢，再次確認臉上的易容沒有脫落，他深吸一口氣，推開房門。走廊裡空無一人，隔壁那間上房依舊房門緊閉，死氣沉沉。他目不斜視，快步走下樓梯。
大堂裡，白展堂正麻利地擦著桌子，看到他下來，臉上立刻堆起熟悉的熱情笑容，隻是那笑容底下，似乎比昨天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審慎和距離感。“喲，小兄弟起這麼早？用點早飯？”
“不了，謝過白大哥。”淩霄擺擺手，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自然些，“俺出去辦點事。”
“好嘞，您慢走！”白展堂笑著應道，目光卻似有似無地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淩霄低著頭，快步走出客棧大門。清晨的陽光暖融融地灑在青石板路上，街上行人比昨天下午更多了些，販夫走卒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充滿了生機。可他總覺得，這喧鬨之下，似乎潛藏著某種不安的暗流。
他按照昨天打聽好的方向，先是找到了一家看起來還算正規的藥鋪。鋪子裡彌漫著濃鬱的藥香，坐堂的老郎中須發皆白，正在給一個婦人診脈。淩霄等了一會兒，才上前掏出那張寫了幾味藥材名字的紙條——都是些固本培元、安心寧神的常見藥材，但特意要求了年份稍長、品質最佳的。
老郎中接過單子，推了推眼鏡，仔細看了看，又抬眼打量了一下淩霄這身寒酸的打扮，眼中掠過一絲詫異，但也沒多問，隻是慢悠悠地道：“小哥要的這幾味，可都不便宜啊。尤其是這老山黃精，五十年份以上的，這個數。”他伸出三根手指。
淩霄心裡咯噔一下，暗道這地方的藥材果然比山上野生的貴多了。但他沒猶豫，掏出銀子：“就要這個數，麻煩老先生給挑好的。”
真金白銀到位，老郎中的態度立刻和藹了不少，親自去後院藥櫃稱取，藥材用油紙包好，遞過來時還囑咐了幾句用法。淩霄謝過，將藥材小心收進包袱，心裡踏實了一小半。
接著他又找到一家雜貨鋪，買了足足五刀質地最好的黃紙和兩盒上等朱砂。掌櫃看他買這麼多畫符的材料，眼神有些古怪，但也沒說什麼。
采購完畢，包袱明顯鼓脹了起來，懷裡的銀子也縮水了一大半。淩霄掂量著剩下的幾錢碎銀，琢磨著夠吃幾頓飽飯，正準備趕緊回客棧關起門來好好清點“戰利品”，街麵上忽然毫無征兆地一陣騷動！
人群像被劈開的潮水般向兩邊散開，驚呼聲、議論聲嗡嗡響起。
隻見幾名身著皂隸公服、腰挎鐵尺的衙役，麵色冷峻，押著一個披頭散發、渾身血跡與汙垢的漢子，正從街那頭快步走來。那漢子雙手被鐵鏈鎖著，腳步踉蹌，低垂著頭看不清麵目，但裸露的胳膊和脖頸上布滿青紫交加的傷痕，顯然經過一番激烈的搏鬥或被拷問。
周圍的百姓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臉上帶著恐懼又好奇的神色。
“…聽說是黑風寨的三當家…”
“真的假的？衙門口的老爺們這次動作這麼快？”
“可不是嘛！昨兒夜裡好像就在鎮外拿住的，動靜不小呢…”
“噓…小聲點，沒看那身上血呼啦差的，肯定沒少折騰…”
“活該！這些天殺的山賊！”
零碎的議論聲斷斷續續飄進淩霄耳中。
黑風寨？山賊？昨夜？
這幾個詞像閃電般在他腦海中串聯起來！他猛地想起昨夜屋頂那輕盈的身影，隔壁那短暫的打鬥和悶哼，還有那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難道…隔壁住的就是這個山賊頭目？而昨夜那殺手…是官府的人？還是黑道清理門戶？或者…是彆的什麼勢力？
一股寒意再次從脊背竄起。他原本以為隻是普通的江湖仇殺，沒想到竟然牽扯到了盤踞一方的山賊勢力，甚至引動了官府衙役！
這七俠鎮，果然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平靜。水太深了。
他立刻低下頭，將身子往路邊縮了縮，拉低了頭上的破鬥笠，讓自己儘可能不引人注意。那被押解的山賊經過他身前時，似乎極其微弱地抬了一下頭，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抹絕望和怨毒，隨即又被差役粗暴地推搡著向前走去。
隊伍很快過去，街麵上的騷動卻並未立刻平息，人們仍在興奮又後怕地議論著。
淩霄不敢再多停留，攥緊了手裡的包袱，低著頭，加快腳步，幾乎是逃也似的穿過議論紛紛的人群，朝著同福客棧的方向快步走去。
回到客棧門口，他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那衙役消失的街口，隻覺得那溫暖的陽光似乎都帶上了幾分冰冷的意味。
這小小的鎮子，看似平靜，底下卻暗流洶湧，殺機四伏。他摸了摸懷裡所剩無幾的銀子和包袱裡新買的材料，心中那根弦繃得更緊了。
必須儘快提升實力，多一點自保的本錢。然後…或許該考慮離開這是非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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