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過渭水古橋，橋下濁流滾滾，奔流向東，仿佛載著無數王朝舊事。西岸的風，已然帶上了幾分關中特有的乾燥與肅殺，吹在臉上，少了江南水汽的溫潤，多了幾分硬朗。
官道愈發寬闊平整，車馬行人絡繹不絕，其中不乏攜刀佩劍的江湖客、押運貨物的鏢師隊伍、以及各種裝飾華貴的馬車，皆朝著同一個方向彙聚——西方那已隱約可見巨大輪廓的雄城。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並非來自某個人，而是源自那座盤踞在龍首原上的千古帝都本身。它如同一位沉睡的巨獸，吞吐著天下氣運，散發著威嚴、厚重、而又令人心悸的氣息。
淩霄坐於馬上，微眯著眼，眺望那在秋日晴空下顯得格外巍峨的城郭。青黑色的城牆如同連綿的山脈，高聳入雲，其上的箭樓、垛口在陽光下閃爍著冷硬的金屬光澤。規模之宏大，遠超揚州、洛陽，一種磅礴的帝皇威嚴撲麵而來。
在他的感知中，這座城市的“氣”更是驚人。
濃鬱到幾乎化為實質的王朝龍氣盤踞在皇城上空，那本是至陽至剛、堂皇浩大的力量，此刻卻顯得有些晦暗不明，被無數陰私、貪婪、暴戾的雜氣所纏繞、侵蝕，如同蒙塵的明珠，雖仍具威嚴，卻已顯頹勢，甚至隱隱透出一絲垂死的掙紮。這便是他在夜探皇宮時所感知到的帝星飄搖之兆，於白日之下，在這帝都之外，感受得更為清晰。
然而，在這股漸衰的龍氣之下，整個長安城卻更像是一個巨大而複雜的能量場。無數或強或弱的氣息如同繁星般點綴其中，有的熾烈如陽，有的陰冷如蛇，有的浩然正氣，有的詭譎難測。宗師境的氣息絕不在少數，甚至有幾股隱晦的力量，連他都需稍稍凝神才能感知，其實力恐怕已接近甚至達到了大宗師之境，蟄伏在深宅大院或皇宮禁苑之內。
這裡不愧是帝國的中樞，天下風雲際會之地，臥虎藏龍，深不可測。
“道長，前麵就是長安了。”身旁的獨孤鳳策馬靠近，語氣中帶著一絲回到自家地界的輕鬆與自豪，但看向淩霄的目光，敬畏之色絲毫未減。這一路行來，她愈發覺得這位清玄道長深如瀚海，方才那番驚人手段，絕非偶然。
淩霄微微頷首，並未多言。
車隊隨著人流緩緩接近那如同巨獸咽喉般的城門。高達數丈的包鐵城門敞開著，但其下甲胄森嚴的守城士兵，眼神銳利如鷹，仔細盤查著進出人等，氣氛肅穆而緊張。城頭之上，獵獵旌旗之下，隱約可見強弓勁弩的反光，防衛之嚴密，遠超尋常州府。
獨孤閥的旗號顯然頗具份量，守城將領驗看過獨孤忠出示的令牌後，態度立刻變得恭敬無比，並未過多盤問，便揮手放行，甚至特意清理出了一小段通道。
穿過幽深宏大的門洞，仿佛從一個世界步入了另一個世界。
喧囂聲、叫賣聲、車馬聲、人語聲瞬間如潮水般湧來，充斥耳膜。眼前是筆直如矢、寬闊足以容納十輛馬車並行的天街，街道兩旁店鋪鱗次櫛比，幡旗招展，人流如織，摩肩接踵。胡商、士子、官吏、僧侶、百姓、江湖豪客……三教九流，形形色色，共同構成了一幅極度繁華、光怪陸離的帝都畫卷。
這裡的繁華，與揚州不同。揚州的繁華帶著江南水鄉的旖旎與商業的活躍，而長安的繁華，則透著帝國心臟的磅礴、政治中心的威嚴以及一種曆經歲月沉澱的厚重感。每一塊磚石，仿佛都浸透著曆史與權力的味道。
然而，在這極致的繁華之下，淩霄的神識卻捕捉到了更多。
坊市之間，暗巷深處，時有氣息淩厲的身影快速掠過；酒肆茶樓之中，看似普通的交談裡暗藏著機鋒與密碼；高門大院的圍牆之後，隱隱有能量波動流轉，那是陣法或是高手修煉的跡象。甚至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無形的緊張感，仿佛一根繃緊的弦，隨時可能斷裂。
和氏璧風波、楊公寶庫的傳聞、魔門的活動、各大門閥的博弈……這一切，都讓這座表麵平靜的帝都，暗地裡早已波濤洶湧，成了一個巨大的權力漩渦和風暴眼。
獨孤閥的車馬在熙攘的人群中緩緩前行，引得路人紛紛側目。能得獨孤家小姐親自作陪，並如此禮遇的一位年輕道人，自然引起了無數好奇與猜測的目光。
淩霄安坐馬上，對周遭投來的各色目光視若無睹。他隻是平靜地觀察著這座城市，感受著那無處不在的、複雜而壓抑的“勢”。在這裡，他清晰地感覺到，自身的道韻與這座城市的龐雜氣場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排斥與抗衡。天地間的法則似乎也因這濃烈的人道龍氣與眾生雜念而變得有些滯澀。
在此地，他或許不能再如野外那般隨心所欲地引動天地之力，需要更多幾分謹慎。
“道長，前麵就快到我們獨孤閥的府邸了。”獨孤鳳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她指著前方一座氣勢恢宏、占地麵積極廣的府邸輪廓，“閥主若知您到來，定然欣喜。”
淩霄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那府邸朱門高牆，門前石獅威武，氣象森嚴，其上空的氣象與彆處不同，凝聚著一股銳利而孤高的“勢”，正是獨孤閥的根基所在。但在這股“勢”的周圍，他亦能感受到其他幾股毫不遜色、或霸道、或深沉、或詭譎的“勢”盤踞在長安各處，彼此牽製，暗流湧動。
這長安，果然如預料般，是龍潭虎穴，也是風雲際會之地。
他輕輕吸了一口這帝都的空氣，其中混雜著塵土、香料、食物以及一種無形的、名為“權力”的味道。
“走吧。”他淡淡道，目光沉靜如水。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向著那深不見底的豪門府邸，緩緩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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