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簾洞內的氤氳水汽尚未完全散去，李秋水殘留的那絲複雜心緒仿佛仍縈繞在冰冷的玉像之間。淩霄獨立片刻，袖中的羊皮卷軸微微散發著涼意，記錄著一段偏執瘋狂的過往。他並未立刻離去，而是於洞中靜立片刻，任由方才那場並未真正爆發激鬥的“交鋒”於心間沉澱。
與李秋水這般人物打交道，看似雲淡風輕，實則心神層麵的交鋒更為耗神。點破執迷，看似寥寥數語，卻需精準把握其心境波動，引動其自身反思，其中分寸，差之毫厘，結果便可能謬以千裡。所幸，結局尚算圓滿，至少暫時化解了一段乾戈。
他緩步走出水簾，重新沐浴在天山明媚卻並不灼熱的陽光之下。清風拂麵，帶著雪線特有的凜冽與草木清香，令人精神一爽。然而，神識感知之中，這片遼闊天地間，卻並非處處皆如眼前這般清朗。
他的神識如無形漣漪，向著更高更遠的雪山之巔蔓延而去。在那雲霧繚繞之處，縹緲峰頂，感應到了一股更為龐大、森嚴、卻也更加…沉鬱壓抑的氣息。那氣息如同一塊巨大的、終年不化的玄冰，鎮壓著方圓百裡的氣脈，冰冷、強大、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統治意誌，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因功法缺陷而產生的燥烈與不穩。
天山童姥。
同時，他也“看”到了更多。在那縹緲峰周遭的山巒溝壑之中，盤踞著無數股微弱卻充滿怨憤、恐懼、不甘的氣息，如同被壓在巨石下的野草，艱難求生，卻又在暗中滋生著扭曲的恨意。那是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的人物，被生死符所製，年年供奉，動輒得咎，生死皆操於他人之手。
生老病死，弱肉強食，本是天道循環。然則以“生死符”這等陰毒手段強行控製、迫人臣服，視之如豬狗牲畜，卻是有傷天和，過猶不及了。長此以往，怨氣淤積，必生禍端，最終反噬的，仍是施術者自身。童姥那般修為，不會不知此理，隻是她性情乖戾，又被舊怨與功法所困，早已習慣了以絕對強權碾壓一切。
淩霄望著縹緲峰的方向，目光悠遠。處理完李秋水之事，這天山之上的另一段公案，似乎也到了該了結之時。他並非救世主，也無興趣乾涉靈鷲宮內部事務，但那“生死符”的存在，本身就如一個不斷擴散的汙點，擾動著此地的自然氣運。
既到此地，遇此不平，若視而不見，倒是有違他下山遊曆、煉心明性的初衷了。
心意既定，便不再猶豫。他身形微動，並未施展驚世駭俗的遁光，而是如同山間一縷自然而然的清風，沿著陡峭的山脊飄然而上。步伐看似不快，每一步踏出，卻總能精準地落在借力之處，身形幾個起落間，便已越過常人難以企及的險峻地帶，直向那雲霧深處的縹緲峰而去。
越往上行，空氣愈發寒冷，山風也變得更加淩厲。沿途開始出現一些人工開鑿的石階和哨卡，隱隱有身著白衣的靈鷲宮弟子巡視。淩霄並未刻意隱藏行跡，但也未主動招惹，氣息與周遭山色融為一體，那些弟子往往隻覺眼前一花，似有青影掠過，凝神看去時，卻早已杳無蹤跡，隻以為是山風卷動了雪沫，或是自己眼花了。
不多時，一座依著險峻山勢而建的龐大宮闕群，出現在雲霧之上。宮牆以巨大的山石壘成，風格粗獷而森嚴，與江南園林的精致截然不同，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孤高氣派。正門匾額上，“靈鷲宮”三個大字鐵畫銀鉤，透著一股冰冷的威嚴。
宮門兩側，八名白衣少女按劍而立，神色冷峻，眼神銳利，顯然皆是訓練有素的好手。她們遠遠便見到一道青影如履平地般自山下而來，速度不快，卻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從容與詭異，立刻心生警惕。
“站住！”
“來者何人？竟敢擅闖靈鷲宮！”
“拿下！”
嬌叱聲中，長劍出鞘，寒光閃閃，八人瞬間結成一個小小的劍陣，劍氣森然，鎖定了緩緩走來的淩霄，如臨大敵。
淩霄於宮門前十丈處停下腳步，目光掃過那森嚴的劍陣和少女們緊繃的臉龐，微微頷首，聲音平和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貧道清玄，遊曆至此，特來拜會天山童姥。煩請通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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