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過擂鼓山巔，吹散些許血腥與塵埃，卻吹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複雜心緒。群雄早已膽寒退去，星宿派的狼藉也已被蘇星河吩咐弟子默默清理。偌大的山穀，此刻顯得格外空曠寂寥，唯有那麵厚重的山壁，如同永恒的沉默者，矗立在夕陽餘暉中。
蘇星河守在山壁外，垂首而立，麵容悲戚中又帶著一絲完成使命後的釋然。他知道，師父已然仙去，而逍遙派的未來，已係於那個剛剛被推入洞中的小和尚身上。隻是不知，那孩子能否承受得住這份天降之緣，又能否擔得起這份千鈞重擔。
就在他心潮起伏之際，身後不遠處，一株古鬆的陰影微微晃動，一道青衫身影悄然浮現，仿佛他一直就在那裡，與山色融為一體。
蘇星河心生感應，猛地回頭，見到是淩霄，連忙躬身行禮，語氣恭敬無比：“前輩！”他心中了然，方才兩次化解危機、驚退群魔的，定然是這位深不可測的清玄道長。
淩霄微微頷首，目光卻投向那麵緊閉的山壁：“裡麵如何了？”
“回前輩，”蘇星河聲音低沉，“師父他……已然仙逝。傳承……想必已完成。”說到此處，他又是一陣心酸。
淩霄沉默片刻，道：“緣起緣滅，皆有定數。無崖子道友了卻心願，亦是解脫。”他頓了頓，“那孩子心性純良，是塊璞玉，然驟得巨力，恐生迷惘。貧道於此相候片刻。”
蘇星河聞言，更是感激：“多謝前輩垂憐！”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那麵山壁終於再次傳來輕微的機括響動，緩緩移開一道縫隙。
虛竹踉踉蹌蹌地從裡麵走了出來。他僧衣上沾了些許塵土，臉上淚痕未乾，眼圈紅紅的，一副失魂落魄、受了極大驚嚇的模樣。他手裡似乎緊緊攥著什麼東西逍遙派掌門指環），眼神茫然無措，仿佛還沒從剛才那匪夷所思的經曆中回過神來。體內那磅礴如海的力量不受控製地微微蕩漾著，讓他每一步都踩得地麵微微下陷，卻又走得歪歪扭扭，極不協調。
“師……師父……”他看到蘇星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又想起石室內逝去的老人，悲從中來，差點又掉下眼淚。
蘇星河正要上前，卻見淩霄先他一步，緩步走了過去。
“虛竹小師傅。”淩霄的聲音溫和清朗，如同山澗清泉，流入虛竹混亂的心田。
虛竹聞聲抬頭，看到淩霄，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猛地想起方才正是這位道長在危急關頭出言驚退了那可怕的老怪丁春秋），連忙雙手合十，又要下拜：“道……道長！多謝您剛才救命之恩！”
淩霄衣袖微微一拂，一股柔和氣勁便托住了他：“舉手之勞，不必掛懷。看來，小師傅已得了莫大機緣。”
虛竹被他這麼一說，更是手足無措，看著自己的雙手，感受著體內那陌生而恐怖的力量，哭喪著臉道：“小僧……小僧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位老先生他……他把好多暖流給了小僧，然後就……就……小僧不想要這些，小僧隻想回少林寺……”
他語無倫次，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衝擊得心神不寧。
淩霄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微歎，溫聲道：“虛竹，福緣天賜，非人力可強求。你既得了無崖子道友七十載功力，又受他傳承，便是逍遙派當代掌門。此非僅是力量，更是責任。靈鷲宮上下，函穀八位師兄師姐，乃至逍遙派道統延續，日後皆係於你一身。這份擔子，你避不開，也推不掉了。”
虛竹聽得臉色發白，連連搖頭：“不行的……小僧笨得很，什麼都不會，當不了掌門……我……我隻會念經……”
“力量強弱，在於運用之心，而非力量本身。”淩霄注視著他的眼睛，聲音沉穩，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你內力深厚，已是江湖頂尖，此非災禍，而是蒼天予你行善積德、護佑該護之人的資本。關鍵在於，你欲以此身巨力，行何事？是如丁春秋那般逞凶鬥狠、滿足私欲？還是如你所修佛理，慈悲為懷，平息乾戈，救助苦難？”
虛竹怔怔地聽著，這些話如同晨鐘暮鼓，敲在他單純的心上。他下意識地喃喃道：“小僧……小僧自然是想幫人，不想害人……佛祖說過，要慈悲……”
“善。”淩霄頷首，目光中帶著一絲讚許，“記住你今日之言，常拂本心。日後若遇困惑掙紮，便問問自己，此舉是出於慈悲，還是出於私欲？持此慈悲心，縱有萬千劫難，百般誘惑，亦能守住靈台一點清明，不入歧途。內力不過是渡河之舟，慈悲方是彼岸之燈。”
虛竹似懂非懂，卻覺得這番話大有道理，將他心中的慌亂驅散了不少，重重點頭：“嗯！小僧記住了！多謝道長指點！”
“還有一事。”淩霄又道，“你體內如今真氣頗為龐雜，無崖子道友的北冥真氣精純綿長，但與你原本的少林根基，以及日後可能接觸的其他路數意指童姥、李秋水的功力），性質迥異。若不能調和圓融，恐有衝突反噬之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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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虛竹一臉茫然，便以最淺顯的方式說道：“無需強求其融合，可視其如溪流、江河、湖泊，各有其道。運功之時，意守丹田，如觀潮起潮落，引導其各歸其位，徐徐流轉，勿令其相互衝撞堵滯。尤其不可再依北冥神功本能胡亂吸納他人內力，貪多嚼不爛，反損自身根基。切記，循序漸進，水到自然渠成。”
虛竹於武學道理上悟性確實不高，但勝在心無雜念，直覺敏銳。淩霄所說的並非具體功法，而是最根本的調和理念與禁忌，他聽著竟覺得體內那幾股有些躁動不安的真氣漸漸平和下來，仿佛找到了各自的方向，運行起來也順暢了不少。
“咦？好像……好像舒服多了！”虛竹驚喜地抬頭，看向淩霄的眼神充滿了感激和信賴，“道長您真厲害！說得比寺裡的師叔祖們都明白！”
淩霄失笑：“非是貧道厲害，是你自身根基雄厚，靈台清明，一點即透。日後需勤加體悟，戒驕戒躁。”
“是是是！小僧一定記住！”虛竹連忙保證，將淩霄的每一句話都牢牢記在心裡。在他此刻茫然無措的心中，這位神通廣大卻又平和可親的道長，已然成了他最信賴的指引者。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蘇星河在一旁靜靜看著，心中亦是感慨萬千，對淩霄更是敬若神明。
虛竹知道該離開了，他再次向淩霄鄭重行禮：“道長恩情，虛竹沒齒難忘！還未請教道長尊號？”
“貧道清玄。”淩霄微微一笑，“江湖路遠，風波不止。小師傅，望你堅守本心，好自為之。”
虛竹將“清玄”這個道號默默念了兩遍，深深一揖，這才在蘇星河的陪同下，一步三回頭地、略顯笨拙卻又堅定地向著山下走去。那背影依舊單薄，卻似乎比方才多了幾分沉甸甸的踏實與力量。
淩霄立於原地，目送著他們離去，直至身影消失在山道儘頭。
天邊晚霞似火，映照著層巒疊嶂。點撥虛竹，亦是他對逍遙派這段因果的一個交代。未來如何，仍需這少年自行去走。
他轉身，身影漸漸淡入蒼茫暮色之中，唯有鬆濤聲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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