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的官道愈見開闊平整，車馬痕跡也密集起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與黑木崖的江湖戾氣、江南水鄉的溫潤柔靡截然不同的氣息——那是權力與秩序的味道，混雜著隱隱的金鐵肅殺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龐大帝國的沉重壓力。
數日後，一座巨城的輪廓在地平線上顯現。城牆高聳如雲，蜿蜒如龍，黑壓壓地橫亙在天地之間，規模之宏大，遠超淩霄此前見過的任何州府。城頭旌旗招展，甲士林立，兵刃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這便是北離國的權力中樞，天啟城。
越是靠近，那股無形的壓力便越是清晰。淩霄收斂了所有氣息，如同滴水入海，混在入城的人流中。守城的兵卒檢查得異常嚴格，眼神銳利地掃過每一個行人，尤其是攜帶兵刃的江湖人士，盤問得更為仔細。城門口張貼著海捕文書，氣氛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緊繃。
“聽說沒有？宮裡那位……怕是就這幾天了。”
“噓！不要命了？敢議論這個！沒看見這幾日巡防營和羽林軍調動多頻繁嗎？”
“唉，這要是……真那什麼了，這天啟城還不知道要亂成什麼樣……”
“少說兩句吧，趕緊辦完事出城才是正經！”
排隊入城的人群中，竊竊私語聲如同蚊蚋，充滿了擔憂和恐懼。淩霄默默聽著，對城內的局勢有了更直觀的了解。老皇帝病危，權力真空出現，各方勢力必然蠢蠢欲動。無心所說的“風雲際會”，半點不虛。
順利入城，眼前豁然開朗。天啟城內街道寬闊，可容數駕馬車並行，兩旁店鋪林立，招牌幌子迎風招展，叫賣聲不絕於耳，依舊是一派繁華景象。但這繁華之下，卻潛藏著一種詭異的躁動。往來行人步履匆匆，神色間少了份從容，多了份警惕。時常可見身著不同製式甲胄的軍士列隊巡邏而過，眼神冷厲，帶來一陣肅殺之氣。一些深宅大院門前，護衛明顯增多，眼神掃視著街麵，如臨大敵。
淩霄信步而行，神識卻如水銀瀉地，悄然蔓延開去。他“看”到城中氣機混雜無比：皇城方向，一股代表王朝正統、卻已如風中殘燭般搖曳不穩的龍氣盤踞著，其周圍纏繞著數道或強或弱、或銳利或陰沉的氣息，如同群狼環伺，等待著巨龍咽下最後一口氣。那是諸位皇子及其背後支持者的氣運顯化。
除了這些明顯的皇權爭奪者，城中還隱藏著不少強大的個體氣息。有的熾熱如火，應是軍中的悍將；有的陰冷如蛇，似是擅長暗殺刺探的詭秘之輩；更有幾股氣息飄忽不定，帶著出世的味道，可能是來自某些江湖大派或隱世宗門的人物，也被這場權力更迭吸引而來，或為利益，或為某種承諾。
而在這些紛亂的氣機中，淩霄敏銳地捕捉到了幾縷熟悉的感應。一股隱而不發、卻如深潭古井般沉靜的劍意，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瀟灑，位於城西某處，應是那雪落山莊，蕭瑟所在。另一股則空靈變幻，帶著淡淡的禪意卻又妖異非常，正是無心的獨特氣息，此刻似乎也與雪落山莊的氣機交織在一起。
“果然都在那裡。”淩霄心中了然。無心的邀請，蕭瑟的處境，都與這皇城風雲緊密相連。
他並未急於前往雪落山莊，而是如同一個真正的遊曆者，在城中慢慢走著，感受著這座帝國心臟在特殊時期的脈搏。他路過氣勢恢宏的欽天監，感應到其中有修行者觀望星象的氣息；他經過森嚴肅穆的兵部衙門，感受到衝天的軍伍煞氣；他也穿過市井小巷，聽到百姓對時局的擔憂，對未來的迷茫。
這一切，眾生百態，權力欲望，家國命運，都如同一幅巨大的畫卷，在他眼前緩緩展開。與他之前經曆的江湖恩怨不同，這裡的“勢”更大，牽扯更廣，因果也更重。置身其中，更能體會到個人在時代洪流中的渺小與無奈，當然，也有那試圖力挽狂瀾或趁勢而起的勃勃野心。
黃昏時分，華燈初上。天啟城的夜晚，並未因緊張局勢而沉寂，反而有種畸形的熱鬨。酒樓妓館依然笙歌陣陣，但暗巷之中，時有黑影閃動，短促的兵刃交擊聲和悶哼聲偶爾傳來，旋即又被夜色吞噬。
淩霄站在一條繁華主街的陰影裡，看著不遠處一座府邸門前車水馬龍，那是某位權勢顯赫的皇子外戚的宅院。他能感覺到，那府邸周圍明哨暗崗遍布，更有幾股不弱的氣息潛伏，戒備森嚴。
“樹欲靜而風不止。”淩霄輕輕搖頭。這皇城，就像一座巨大的火藥桶，隻等那最後一點火星落下。
他不再停留，轉身融入夜色，朝著城西那片相對安靜的、散發著熟悉氣息的區域走去。雪落山莊，就在前方。這場由無心邀請他前來觀看的“大戲”，幕布已然拉開，而他，將選擇一個最好的位置，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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