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驍那杯未飲的燒刀子仿佛還在眼前漾著微光,淩霄已回到了聽潮亭旁為他安排的僻靜小院。北涼王府的喧囂與緊張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院中隻有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帶著決絕意味的劍氣。
他抬眼望去,隻見月色下,那個總是佝僂著背、缺了門牙的老仆人,正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一個布滿歲月痕跡的劍匣。動作很慢,很輕,不像是在擦拭兵器,倒像是在與一位即將永彆的老友做最後的敘舊。
是劍九黃。
淩霄沒有出聲打擾,隻是靜靜地看著。這老仆體內那股凝練到極致、卻又透著沉沉暮氣的劍意,今夜格外清晰,如同被拭去塵埃的古劍,雖不複新鋒,卻自有其不可磨滅的厚重與鋒芒。
過了一會兒,老黃似有所覺,抬起頭,看見淩霄,咧嘴笑了笑,那缺了的門牙讓他的笑容顯得有幾分滑稽,眼神卻異常清亮:“道長老爺,還沒歇著呐?”
“月色尚好,出來走走。”淩霄踱步過去,目光落在劍匣上,“老人家,要出遠門?”
老黃擦拭劍匣的手頓了頓,隨即又繼續動作,嘿嘿一笑:“道長老爺眼睛真毒。是啊,老了,總有些地方得去一趟,有些事兒……得做個了斷。”
他的語氣很平淡,就像在說明天要去集市打壺酒一樣尋常。但淩霄聽得懂,那平淡底下,是數十年的執念,是藏劍歸匣後的不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決然。
“匣中劍,鳴矣。”淩霄輕聲道。
老黃猛地抬頭,渾濁的眼中精光一閃而逝,他仔細看了看淩霄,隨即又低下頭,粗糙的手掌摩挲著劍匣上的紋路,歎了口氣:“什麼都瞞不過您。是啊,悶得太久了,再不見見風,怕是要鏽死在裡頭咯。”
他沒有明說要去哪裡,去見誰,但淩霄知道,那方向是武帝城,那個人是王仙芝。此去,不是論劍,是赴死,是以性命為賭注,為這平凡一生,也為那劍匣中的老朋友,掙一個真正的名分。
“值得麼?”淩霄問。他並非質疑,隻是有些感慨。紅塵中人,總為這些名、執念所困,縱是英雄豪傑,亦難逃脫。
老黃聞言,卻是挺了挺那一直佝僂的背,雖然隻挺直了一瞬,卻仿佛有劍意衝霄。他看著淩霄,眼神裡沒有了往日的渾濁與卑微,隻有一片澄澈的堅定:“道長老爺,您是有大神通的人,看得遠,想得透。俺老黃就是個粗人,一輩子沒活明白過幾天,就認一個死理兒——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總得有點念想,有點……非做不可的事兒。值不值得,俺不知道,但不去這一趟,俺死了都閉不上眼。”
他拍了拍劍匣,聲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老夥計陪了我一輩子,總不能讓它一直這麼不明不白地跟著我。得讓天下人知道,我劍九黃的劍,也是能殺人的,也是……能讓人記住的。”
淩霄默然。他能揮手間令萬軍辟易,能改易陣法調和氣運,卻無法,也不願去輕易斬斷一個人畢生的執念與尊嚴。這或許就是紅塵煉心的一部分,見證,理解,而非強行乾預。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徐鳳年披著一件外袍,匆匆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少有的焦躁和不舍。
“老黃!”他喊了一聲,看到淩霄也在,愣了一下,隨即拱了拱手,“道長。”
老黃立刻又恢複了那副卑微老仆的模樣,弓著背,賠著笑:“少爺,您怎麼來了?這大晚上的。”
“你彆跟我打馬虎眼!”徐鳳年幾步走到他麵前,盯著他,又看了看那劍匣,聲音有些發緊,“你是不是要走?要去武帝城?”
老黃撓了撓頭,嘿嘿乾笑兩聲:“少爺,您都知道了……俺就是出去走走,看看,老待在王府裡,骨頭都閒散了。”
“看個屁!”徐鳳年難得地爆了句粗口,眼圈有些發紅,“你那點心思,當我不知道?王仙芝是什麼人?那是天下第二!你去……你去不是送死嗎?!”
“少爺……”老黃看著徐鳳年,眼神複雜,有慈愛,有愧疚,更多的卻是無法動搖的堅決,“人總有一死嘛。俺這把老骨頭,能死在武帝城,死在王仙芝手裡,不丟人。總比老死在床上,爛在泥裡強。”
“你……”徐鳳年氣得胸口起伏,他知道老黃的脾氣,認準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他猛地轉頭看向淩霄,眼中帶著一絲懇求,“道長,您……您能不能勸勸他?或者……或者……”
他想說“或者幫幫他”,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有些路,必須自己走。有些架,必須自己打。
淩霄迎著徐鳳年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他看向老黃,緩緩道:“劍心通明,雖死無悔。老人家既已決定,貧道唯有祝願。”
老黃聞言,對著淩霄深深一揖:“謝道長老爺成全。”
他直起身,將手中的劍匣鄭重地放到徐鳳年手中:“少爺,這老夥計,以後就交給您了。它……它是個好夥計。”
徐鳳年捧著那沉甸甸的劍匣,隻覺得有千鈞重,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老黃最後看了徐鳳年一眼,那目光裡包含了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然後他毅然轉身,背對著兩人,揮了揮手,哼起了那首不知名的小調,步履蹣跚卻異常堅定地向著院外走去,身影漸漸融入王府深沉的夜色中。
在他轉身離去的那一瞬,淩霄藏在袖中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一縷極淡、極隱晦,蘊含著一絲“鋒銳”與“不朽”道韻的祝福道紋,悄無聲息地跨越空間,融入了老黃那看似蕭索卻挺直的背影之中,與他體內那最後一劍的劍意悄然結合。
此去武帝城,六千裡風塵。
老黃大抵是走不到那城下了。
但這最後一劍“六千裡”,當如黃河決堤,絢爛奪目,足以讓那東海之畔的武帝城,也為之震動片刻。
淩霄收回目光,看向依舊捧著劍匣、怔在原地的徐鳳年,心中輕歎。
這江湖,總有這樣那樣的離彆。
而他能做的,也僅僅是在這注定的彆離上,輕輕加上一點微不足道的、關乎尊嚴與絢爛的砝碼。
夜風吹過,帶著涼意,也帶著遠行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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