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風，到底比中原酷烈些，才將將入夜，寒意便如同水銀般無聲無息地滲入骨髓。鷹愁峽內外，燃燒的殘骸發出劈啪輕響，橘紅色的火光照耀著士卒們麻木而疲憊的臉，也映亮了他們眼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驚悸。空氣中混雜著焦糊味、血腥氣，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雷霆過後天地間殘留的淡淡清冽氣息，那是淩霄施展大神通後留下的道韻痕跡。
徐鳳年站在城頭，身上那件破損的蟒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他沒有去看腳下正在緊張進行的戰場清掃，也沒有理會遠處北莽潰逃方向隱約傳來的騷動，隻是望著淩霄先前離去的那片夜空，久久無言。那裡，此刻隻有幾顆疏星，冷冷地閃爍著。
“彆瞅了，人早沒影兒了。”身旁傳來李淳罡沙啞的聲音。老劍神靠坐在一個垛口下，身上裹著厚厚的毛氈，臉色依舊不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像是兩塊被雨水洗過的黑曜石。“這小子…嘿，真讓他走出了這麼一條路。”他語氣複雜，帶著幾分唏噓，幾分不甘，更有幾分連他自己都未必察覺的釋然。他一生不弱於人，此刻卻不得不承認，那道青衫所抵達的高度，已非他所能企及。
徐鳳年收回目光，歎了口氣，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疲憊：“我隻是在想，經此一事，北涼…怕是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回不去不好嗎？”李淳罡嗤笑一聲，牽動了傷勢，又忍不住咳嗽起來，好一會兒才喘著氣說，“以前是徐驍那老小子一個人扛著，現在有你，再加上今天這麼一出…起碼能嚇破北莽一半的膽。以後的日子，說不定能好過點。”
徐鳳年苦笑。好過點？或許吧。但他深知，福兮禍之所伏。淩霄的出手，如同在平靜至少表麵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座山嶽，激起的絕非僅僅是漣漪。
……
幾乎在同一片星空下，距離鷹愁峽千裡之遙的各處，由這場戰役所引發的風暴，正以遠超駿馬疾馳的速度，向著四麵八方擴散，在無數勢力中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大明，京師。
護龍山莊深處，鐵膽神侯朱無視負手立於一副巨大的寰宇圖前，手指正輕輕點在北涼的位置。他身後，段天涯、歸海一刀、上官海棠肅然而立。
“揮手退萬軍，駕雲救英雄…一掌覆滅數千精銳，其中疑似包括多名實力接近甚至達到宗師境的域外高手…”朱無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靜之下壓抑的驚濤駭浪，“這位‘清玄道尊’淩霄…資料還是太少了。天涯，加派人手，我要知道他的一切，師承、來曆、喜好…一切！”
“是！”段天涯沉聲應道。
另一邊，東廠督主曹正淳捏著一份密報，尖細的嗓音在暖閣內回蕩：“哎呦喂，這可真是…石破天驚呐！咱們這位陛下，怕是今晚要睡不著覺咯。”他眯著眼睛，臉上掛著慣有的笑容，眼神卻閃爍不定，“傳令下去，讓底下的人都機靈點，遇到與這位道尊相關的人或事，隻可交好，不可怠慢，更不可輕易插手！咱家倒要看看，護龍山莊那邊…會如何應對。”
大宋，襄陽附近。
一隻神駿的白雕落下，郭靖取下信筒，展開密信，剛看了幾行，濃眉便緊緊鎖住，古銅色的臉上滿是震驚與難以置信。“揮手間地陷天崩，強如李淳罡亦被其救回…這…這莫非真是上古真仙臨世？”他身旁的黃蓉接過信件，快速瀏覽，明眸之中異彩連連，沉吟道：“靖哥哥，若此事為真，則天下格局必生大變。這位道尊的出現，是福是禍，猶未可知。我們需得謹慎。”
大秦，陰陽家總部，幽深殿堂。
星魂看著水晶球中模糊不清、卻被強大力量乾擾難以窺探全貌的景象，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絲邪魅而凝重的笑意：“有意思…竟然能如此乾淨利落地解決掉那些‘廢物’，還擾亂了天機。東皇閣下，看來我們對此界的評估，需要重新進行了。”高台之上，東皇太一的身影籠罩在混沌之氣中，唯有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無儘空間，落在北方，良久，才發出一聲意味難明的歎息，整個殿堂的溫度仿佛都隨之下降了幾分。
武當山，金頂。
張三豐正於月色下演練太極，動作行雲流水，忽然心有所感，收勢而立，望向北方，白眉微動，臉上露出一絲欣慰而又帶著些許擔憂的笑容：“淩霄小友…你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動靜如此之大，怕是…要起風了。”
雪月城。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厲害得沒邊兒了！”雷無桀揮舞著拳頭，激動得滿臉通紅，對著蕭瑟和司空長風嚷嚷，“揮手退萬軍啊！大師兄你聽到沒？這可比話本裡說的還厲害！”
蕭瑟裹了裹身上的千金裘，懶洋洋地靠在欄杆上，潑了一盆冷水：“厲害是厲害，可你也想想，能讓這等人物不得不出手，北涼那邊的情況得危急到什麼地步？而且，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這一出手，看似解決了北涼之圍，實則把自己放在了風口浪尖上。接下來，打他主意的，恐怕比感激他的人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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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長風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蕭瑟說得不錯。無心前些日子傳來的消息，就提及域外似有異動。如今淩霄道友顯聖，恐怕會加速某些事情的到來。我們雪月城，也要早做準備了。”
暗處，快活王舊部與逍遙侯勢力殘餘，以及一些嗅到機會的隱秘組織。
“機會！這是天大的機會！”一個陰暗的密室內，聲音因激動而扭曲，“那淩霄再強，也是一個人！他總有在乎的人，總有弱點！北涼、雪月城、還有那些跟他交好的人…都是他的軟肋！隻要我們聯合起來…”
“不錯，龐斑大人已然入關，有此絕代魔師牽頭，我等未必沒有機會…就算不能力敵，也能借此攪動風雲，亂中取利！”
貪婪、恐懼、野心…在淩霄那驚天動地的實力曝光後，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冰塊，瞬間炸裂、沸騰，交織成一張無形的大網，開始在暗處悄然編織。
塞外，北莽王庭。
敗軍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傳回，帶來的不僅是軍事上的慘重損失，更是信仰上的崩塌。無數人都在竊竊私語著那個青衣道人的名字，帶著無法理解的恐懼。王帳內，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唯有粗重的喘息和拳頭緊握的骨節作響聲。
淩霄並不知道，或者說，他並不在意這些因他而起的波瀾。他此刻，正獨自漫步在一條遠離戰場、荒無人煙的古道上。
月色清冷，灑在他青衫之上，仿佛鍍了一層銀邊。
他忽然停下腳步，微微側頭，目光似乎望向了南方某處，又似乎穿透了層層虛空。
“樹欲靜而風不止…”他輕輕自語，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帶著些許嘲諷的弧度。
他知道，“清玄道尊”之名，從今夜起，將不再僅僅是一個流傳於小範圍的傳說，而是正式成為了懸於此界所有勢力頭頂的一柄利劍，或者說，一麵鏡子，映照出眾生百態，人心鬼蜮。
而他與這紅塵俗世，與那些或明或暗的勢力，乃至與這方天地本身那無形“命運”的糾纏，顯然才剛剛進入一個更深、更洶湧的階段。
風，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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