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台內的喧囂與博弈，如同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客棧房間內，燭火搖曳，將淩霄靜坐的身影投在牆壁上，拉得悠長。他並未完全沉浸於深定，一縷神識如同細絲，遙遙係在賭坊中那個正與各方周旋的陸小鳳身上，感知著他時而高亢、時而謹慎的精神波動，如同觀察棋手落子。
約莫子時前後，窗欞極輕微地響動了一下，若非淩霄神識敏銳，幾乎會以為是夜風拂過。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月下幻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房間內，落地時連塵埃都未曾驚起。
來人身著月白僧袍，卻有一頭墨黑長發，麵容俊美近乎妖異，唇角天然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介於慈悲與邪魅之間的笑意。正是那來自北離雪月城，精通佛門六通與羅刹堂秘術的無心和尚，葉安世。
他此刻臉上那慣有的輕鬆寫意淡去了不少，眉宇間凝著一絲與這繁華帝都格格不入的沉重。
“阿彌陀佛。”無心雙手合十，對著淩霄微微躬身，動作優雅，“一彆經年，道長風采更勝往昔。小僧不請自來，還望道長勿怪。”
淩霄緩緩睜開眼，目光平靜地落在無心身上，對於他的突然出現似乎並不意外。“葉道友不必多禮。深夜來訪，可是北離有事？”
無心走到桌邊，自顧自倒了一杯涼透的茶水，卻沒有喝，隻是用手指摩挲著粗糙的杯壁，眼神有些飄忽：“北離暫無大事，隻是……小僧近日心中頗不寧靜。”
他抬起頭，那雙能勘破虛妄的眸子直視著淩霄，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道長可知‘天外天’？”
淩霄微微頷首：“北離境外，魔教故土。”
“不止如此。”無心搖頭，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探尋秘辛的鄭重，“天外天之外呢？小僧近日翻檢宗門與魔教殘留的古老典籍，其中有些語焉不詳的記載，提及此方世界並非唯一，在無儘虛空之外，尚存其他天地，甚至有……‘天外異魔’之說。典籍描述，那些異魔非人非妖非魔，形態各異，秉性貪婪，以吞噬世界本源與生靈精氣為生，所過之處，萬物凋零，化為死寂。”
他頓了頓，觀察著淩霄的反應，見對方依舊平靜，便繼續道：“起初，小僧隻當是古人臆想。但結合近年來各地發生的種種詭異之事——性情突變的高手、難以解釋的慘案、乃至一些地區靈氣的異常流失……尤其是道長您先後在北涼、黑風穀所遇之敵，其力量屬性，似乎迥異於此界常理。小僧不由得懷疑，那些記載，或許並非空穴來風。”
無心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仿佛要穿透淩霄平靜的表象：“道長修為通天，見識廣博，更曾親身與那些‘域外’之力交鋒。小僧冒昧請教，您對此……有何看法？近年來諸多異動，是否真與那傳說中的‘域外異魔’有關？”
他終於將盤旋心中許久的疑慮和盤托出。這番推斷，結合了宗門秘辛、江湖見聞以及對淩霄行動的觀察，已然觸及了此界危機的核心。
淩霄靜靜地聽著，指尖無意識地在膝上輕輕敲擊。他早知道無心靈慧通透，尤擅精神感應，能察覺到這些並不奇怪。隻是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地找上門來求證。
房間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
良久，淩霄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確認事實的力量：“葉道友所慮，並非虛妄。”
短短八字，卻讓無心瞳孔微縮，儘管早有猜測，但得到淩霄的親口確認，依舊讓他心頭巨震！
“果然……”無心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翻湧的心緒，“它們……已然滲透進來了？目的為何？難道真如典籍所言，是為了……吞噬此界？”
“滲透已久，方式多變。或直接侵蝕，或蠱惑人心，或建立巢穴。”淩霄目光悠遠，仿佛看到了那無形無質、卻又無處不在的威脅，“其根本目的，確是掠奪此界本源，吞噬萬物生機，以壯其自身。此乃生存方式之差異，無關對錯，唯有存亡。”
他看向無心，眼神深邃：“葉道友既已察覺，當知此事非同小可，非一人一派所能應對。浩劫將臨，無人可獨善其身。”
無心默然，俊美的臉上神色變幻。他天性不羈，看似玩世不恭，實則內心自有丘壑，更繼承了其父守護北離的責任。域外異魔的威脅，遠超世俗的王朝爭霸、江湖恩怨，這是關乎整個世界存亡的災難。
“道長告知小僧這些，是需要小僧，需要雪月城，乃至需要整個北離做些什麼？”無心抬起頭，眼中已沒了之前的沉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澄澈的堅定。
淩霄搖了搖頭：“非是要求，而是告知。如何做，在於北離自己，在於此界眾生自己。貧道遊曆紅塵，遇之則管之。葉道友靈台通透，當能明辨是非，早做籌謀。”
他頓了頓，補充道：“陸小鳳此刻正在追查的幽冥閣餘孽，其背後，或許亦有此等力量的影子。”
無心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隨即嘴角又勾起那抹獨特的、帶著幾分邪氣的笑容：“原來如此……看來這京城的水，比想象中還要深得多。既然碰上了，小僧說不得也要活動活動筋骨了。”
他站起身，對著淩霄再次合十一禮：“多謝道長解惑。此事，小僧知曉輕重，定會慎重以待。”
說罷，他身形一晃，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融入窗外夜色，消失不見。
房間內重歸寂靜。
淩霄望著無心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無心此來，如同在平靜至少表麵平靜）的湖麵又投下了一顆石子。域外之秘，知曉的人越多，應對的力量或許也能多凝聚一分。隻是，這其中的變數與風險，也將隨之增加。
他重新閉上雙眼，神識再次投向那喧囂的千金台。
風波，已起於青萍之末。而這京城的夜，注定不會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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