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府的偏廳裡。
燭火“劈啪”爆了個燈花。
那跳躍的火光。
將張懋鬢角的白發照得愈發清晰。
他端起茶盞。
滾燙的龍井在瓷碗裡晃出漣漪。
可他卻遲遲沒送到嘴邊。
隻因徐光祚的目光像鉤子一般。
紮得他後頸發僵。
“張老哥深夜到訪。”
徐光祚的聲音帶著刻意的平靜:
“總不會是來陪老夫品茶的吧?”
然而。
他的手指卻在太師椅的扶手上輕輕摩挲。
那裡雕著的祥雲紋早已被曆代主人磨得發亮。
張懋放下茶盞。
瓷碗與桌麵碰撞出輕響。
這輕響在寂靜的偏廳裡格外刺耳。
“老夫剛從宮裡出來。”
徐光祚的喉結猛地滾動了一下。
“太子……召您入宮?”
“不是召。”
張懋抬眼。
目光直直撞進徐光祚的眼底:
“是傳旨。”
“太子說明天登基大典後。”
“要親自執掌京營兵權。”
“讓老夫……把虎符交上去。”
“哐當!”
徐光祚手裡的茶盞脫手落地。
滾燙的茶水濺在他的官袍下擺上。
他卻渾然不覺。
他隻是死死盯著張懋。
“你……你交了?”
“交了。”
張懋的聲音很輕。
卻像一塊石頭砸進徐光祚的心湖:
“英國公府能傳七代。”
“靠的不是兵權。”
“是識時務。”
“老夫孫兒張侖。”
“太子說會放在京營曆練。”
“也算保全了門楣。”
徐光祚的臉瞬間慘白如紙。
他踉蹌著後退半步。
撞在身後的博古架上。
架子上的青花瓷瓶搖晃著摔下來。
在青磚地上碎成幾片。
這景象。
像極了定國公府此刻的處境。
“你是來當說客的。”
徐光祚的聲音帶著顫抖。
不是疑問。
是肯定。
張懋沒有否認。
他從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的竹牌。
上麵用朱砂畫著半個虎符的紋樣。
那是太子讓他轉交給徐光祚的信物。
象征著京營兵權的另一半。
“太子說了。”
張懋將竹牌放在案上。
指尖在上麵輕輕一點:
“定國公府的祖上有功於太宗。”
“他不想讓百年勳貴落得抄家滅族的下場。”
“交出兵權。”
“徐延德可以入錦衣衛當指揮僉事。”
“直接聽太子調遣。”
“比在京營當個閒職穩妥得多。”
徐光祚的目光落在那枚竹牌上。
瞳孔驟然收縮。
錦衣衛指揮僉事。
看似比京營將領低了半級。
卻是太子的親信職位。
這是用另一種方式。
將定國公府的繼承人綁在皇權的戰車上。
“若是不交呢?”
徐光祚的聲音帶著一絲絕望的掙紮。
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囑托。
“定國公府雖不如英國公府顯赫。
卻也不能……”
“不交?”
張懋打斷他。
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
“那老夫就得恭喜你了。”
“明天早朝。”
“東廠會呈上一份清單。”
“上麵有定國公府近十年給文官送的禮。”
“給邊將寫的信。”
“還有去年克扣神機營冬衣的賬冊。”
他頓了頓。
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隻有兩人能聽懂的寒意:
“李嵩招供時。”
“把給定國公府傳信的事都抖了出來。”
“太子留著這份情麵。”
“是看在太宗爺的麵子上。”
“你要是非要撕破臉。”
“可彆怪太子不念舊情。”
徐光祚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扶著博古架的手不住顫抖。
他知道張懋說的是實話。
定國公府的根基本就不穩。
祖上徐增壽“叛主”的汙點像一根刺。
隻要太子願意。
隨時能以此為由掀翻整個家族。
“爹!”
偏廳的門被猛地推開。
徐延德闖了進來。
他年輕的臉上滿是驚慌:
“東廠的番役在府門外徘徊!”
“說是……巡查夜禁。”
“可他們盯著咱們府門的眼神。”
“不對勁!”
徐光祚的臉色徹底垮了。
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癱坐在地上。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
在他花白的頭發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像一頭困在陷阱裡的老狼。
“老夫活了五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