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文雙手穩穩地抱著賬冊。
指節扣在賬冊封皮的木棱上。
勒出幾道紅痕。
腳步匆匆卻又帶著幾分篤定。
再次踏入內閣值房。
此次他的步伐。
相較於上次。
明顯輕快了許多。
靴底碾過青磚。
發出“沙沙”的響。
仿佛心中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終於有了鬆動的跡象。
連賬冊邊角掃過門檻。
都帶著幾分利落。
值房內。
劉健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奏折。
狼毫筆懸在朱批上。
墨汁滴在“鹽稅”二字旁邊。
暈開一小團黑。
眉頭時而緊蹙。
時而舒展。
像被風拂動的柳葉。
聽到腳步聲。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
見是韓文進來。
便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筆。
筆杆“咚”地撞在硯台上。
“韓尚書。
查賬可有新進展了?”
劉健目光落在他懷裡的賬冊上。
溫和卻又帶著幾分關切。
率先開口問道。
“回首輔。
確有新發現。”
韓文微微躬身。
腰杆卻比上次直了半分。
恭敬地回應道:
“江南鹽商偷逃稅銀的名單。
臣已悉心整理出來。”
“還有漕運上那些押運官。
他們的種種劣跡。
也都一一列在了上麵。”
他說著。
將賬冊往前遞了遞。
封皮上“貪腐名錄”四個朱字。
在光下亮得刺眼。
謝遷見狀。
連忙起身。
袍角掃過案邊的茶盤。
“叮當”響了聲。
從韓文手中接過賬冊。
手指在紙頁上飛快地翻著。
“嘩啦嘩啦”像翻書。
“這麼多人?”
謝遷翻到第三頁時。
指尖猛地頓住。
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眉頭挑得老高:
“光是江南的鹽商。
就有二十多家。
這數目著實不小啊。”
“裡頭還有兩家。
是去年給內閣送過壽禮的。”
“是啊。”
韓文輕輕歎了口氣。
神色有些凝重。
指尖在賬冊邊緣敲了敲:
“這些人盤根錯節。
關係網錯綜複雜。
想要動他們。
恐怕並非易事。”
他說著。
悄悄抬眼瞥了瞥劉健。
等著他像從前那樣皺眉。
劉健接過賬冊。
仔細翻閱起來。
手指劃過“張銳黨羽”的批注。
眉頭漸漸皺成了一個“川”字。
卻沒像從前那樣擺手。
反而抬眼看向韓文。
目光堅定:
“沒什麼不好動的。”
“陛下的意思已然十分清楚。
該抓的抓。
絕不能手軟。”
“韓尚書若需要什麼支持。
儘管開口便是。
內閣給你批條子。”
韓文愣了一下。
眼睛猛地睜大。
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手裡的賬冊都晃了晃:
“首輔真的……願意幫忙?”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卻又帶著幾分試探。
生怕是自己聽錯了。
“陛下如此信任咱們。
咱們又怎能推辭?”
劉健神色嚴肅。
語氣誠懇。
指尖在賬冊上敲了敲:
“總不能讓陛下一個人扛著。”
“首輔說得是。”
謝遷在一旁附和。
從案上拿起印泥盒。
“啪”地扣在賬冊末尾:
“我看這樣。
先讓刑部出個公文。”
“把這些人的名字一一列出來。
公開查辦。
以儆效尤。”
“再讓戶部全力配合。
抄家所得的銀子。
都充作軍餉。
以解燃眉之急。”
他說著。
已經拿起了內閣的朱印。
就要往紙上蓋。
韓文原本以為此事會困難重重。
沒想到竟如此順利。
嘴巴半張著。
半天沒合上:
“二位大人如此支持。
臣就放心了。”
他心中大石落地。
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連眼角的皺紋都鬆了:
“那……臣這就去安排。
儘快將事情落實。”
“去吧。”
劉健揮了揮手。
目光中充滿了信任。
指尖往門口指了指:
“有什麼難處。
隨時來商量。
咱們一同想辦法解決。”
“彆讓陛下等急了。”
韓文抱著賬冊。
心情愉悅地離開了值房。
腳步輕快得像踩了風。
走到門口時。
還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見劉健正低頭對賬冊。
才敢咧開嘴笑——
這位新皇是真有本事。
連老狐狸似的首輔。
都願意低頭了。
韓文剛走不久。
值房的門就被“砰”地推開了。
幾個筆帖式匆匆湧了進來。
袍角都沾著灰。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像是一路跑過來的。
他們皆是內閣的老文書。
跟隨劉健、謝遷多年。
平日裡負責抄錄奏折。
深得信任。
為首的筆帖式叫周文。
此人膽子比較大。
向來敢說敢言。
一進門就急得直跺腳:
“首輔。
次輔。
你們怎麼能輕易答應韓文?”
他一臉焦急。
眼中滿是擔憂。
聲音都帶著顫:
“這不是把咱們往火坑裡推嗎?”
劉健抬眼看向他。
目光平靜卻又帶著幾分威嚴。
指尖在賬冊上慢慢劃著:
“答應什麼?”
他淡淡地問道。
語氣聽不出喜怒。
“查鹽商和押運官啊!”
周文急得直跺腳。
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
震得案上的筆筒都晃了晃:
“那些人裡。
好多都是咱們的門生故舊。
周通判是您的同鄉。
李鹽商去年還給您送過硯台!”
“真要是查下去。
內閣的臉麵往哪擱?
以後還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另一個筆帖式也跟著附和。
搓著手指。
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惶恐:
“是啊首輔。
以前查賬。
您不是總說‘點到為止’嗎?
還說‘文官體麵比什麼都重’。”
“這次怎麼突然改變了主意?
就因為韓文拿了陛下的旨意?”
謝遷放下手裡的茶杯。
杯蓋“叮”地碰了下杯沿。
輕輕抿了一口。
神色從容。
卻沒直接回答。
反而反問:
“以前是以前。
現在是現在。
你知道張銳怎麼死的嗎?”
“怎麼了?”
周文不服氣地梗著脖子。
滿臉的不解。
下巴都抬了起來:
“不就是換了個新皇嗎?
難道新皇就能不顧咱們文官的體麵。
肆意妄為?”
他小聲嘀咕著。
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屑。
“陛下年輕。
怕是被韓文哄了。”
“放肆!”
劉健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猛地一拍桌子。
“啪”的一聲。
案上的硯台都跳了跳。
茶水灑了半杯。
聲音如雷貫耳:
“陛下的名諱。
也是你能隨意議論的?”
“張銳在詔獄裡咬了三十多個文官。
你當陛下不知道?
王遜的供詞裡寫著‘內閣有人默許’。
你當那賬冊是韓文憑空編的?”
周文被嚇得縮了縮脖子。
身體微微顫抖。
往後退了半步。
卻還是有些不服氣。
梗著脖子:
“臣……臣隻是覺得。
二位大人太讓步了。
咱們是內閣。
不是陛下的跑腿的。”
他低著頭。
小聲嘟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