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營帥帳的羊皮帳簾被風掀起一角。
帶著暑氣的熱浪湧進帳內,與帳內的汗味、茶香混雜,釀出一股沉悶氣息。
王守仁端坐在主位,手裡把玩著不離身的折扇,目光平靜地掃過帳內幾位總兵。
帳內這幾位都是京營的老人。
最年長的李總兵鬢角已白,據說在營裡待了三十年,從大頭兵熬到總兵。
最年輕的趙總兵也快四十了,仗著是英國公府的遠房表親,平日裡最是驕橫。
他們見王守仁一個文官坐在主位,臉上都帶著幾分不屑。
“王參軍,您把咱們叫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率先開口的是李總兵,聲音裡透著不耐煩,手裡的旱煙杆在靴底磕了磕。
“新皇要來看練兵?嗨,多大點事,到時候讓弟兄們走兩趟隊列,喊幾句口號,不就應付過去了?”
“就是。”
趙總兵嗤笑一聲,往椅背上一靠,二郎腿翹得老高。
“一個十五歲的小娃娃,懂什麼練兵?怕是來營裡瞧個新鮮,跟後宮裡鬥蛐蛐差不多。”
這話一出,帳內頓時響起幾聲低笑。
張侖和徐延德臉色有些難看,卻沒作聲。
這些總兵是京營的老人,背後都有靠山,他們倆雖是世子,也不好輕易得罪。
“趙總兵這話什麼意思?”
沈希儀的拳頭“啪”地砸在案上,震得茶碗都跳了起來。
“陛下是九五之尊,輪得到你說三道四?”
他在邊關待慣了,最容不得彆人對皇帝不敬,此刻額頭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末將看你是活膩了!”
杭雄猛地站起來,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眼神像要吃人。
“再敢胡言,彆怪末將不客氣!”
“喲,這是哪來的野漢子,敢在京營撒野?”
趙總兵非但不怕,反而梗著脖子站起來。
“老子是英國公的遠房親戚,你動老子一根手指頭試試?”
“你說什麼?”
張侖猛地拍案而起,俊朗的臉上滿是怒意。
“誰給你膽子攀扯英國公府?我英國公府沒你這樣的親戚!”
他最恨這種仗著沾點親就作威作福的人,此刻氣得手都在抖。
“趙總兵,慎言!”
徐延德也皺著眉道。
帳內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沈希儀和杭雄往前一步,眼看就要動手。
趙總兵的親兵也在帳外拔刀,發出“嗆啷”的脆響。
就在這時,王守仁忽然笑了,折扇輕輕一合,“啪”地敲在掌心。
“趙總兵說得對,說得好啊。”
這聲笑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希儀和杭雄對視一眼,都有些懵。
王先生這是怎麼了?這貨都罵陛下是小娃娃了,怎麼還誇他?
趙總兵也愣了愣,隨即得意地笑道。
“還是王參軍識大體。我就說嘛,大家都是混口飯吃,犯不著這麼較真……”
“杭將軍。”
王守仁打斷他,笑容依舊溫和,眼神卻冷得像冰。
“趙總兵對陛下如此‘了解’,想必有很多真知灼見。你辛苦一趟,把趙總兵護送到皇宮去,讓陛下好好聽聽總兵大人的高論,也看看咱們京營總兵的風采。”
“啊?送他去皇宮?誇……誇獎他?”
杭雄還是沒反應過來,撓了撓頭。
“陛下要聽,你就送去!廢什麼話!”
沈希儀卻瞬間明白了,狠狠踢了杭雄一腳,低聲道。
他這才明白,王先生這是要借刀殺人啊。
敢說陛下是小娃娃,送到禦前,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杭雄這才回過神,眼裡閃過一絲狠厲,對著趙總兵拱手。
“趙總兵,請吧。”
趙總兵的臉“唰”地白了,剛才的囂張勁兒全沒了,結結巴巴地說。
“王……王參軍,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我不去!”
“怎麼能不去呢?”
王守仁站起身,走到他麵前,聲音壓得極低。
“總兵大人剛才不是說,陛下是‘十五歲的小娃娃’嗎?正好去跟陛下辯一辯,看看您的見識,是不是比天子還高。”
“我……我沒說!”
趙總兵嚇得腿一軟,差點癱在地上。
“我是胡說八道,我該死!王參軍饒命啊!”
“饒命?”
王守仁微微一笑。
“總兵大人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杭將軍,還愣著乾什麼?”
“末將領命!”
杭雄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趙總兵的胳膊,像拎小雞似的往外拖。
趙總兵尖叫著掙紮,可杭雄的力氣比牛還大,他怎麼掙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