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後堂,燭火搖曳,竟燃了整整一夜。
周顯困意難耐,卻仍強撐著,揉著發腫的眼睛。
他小心翼翼地把最後一頁謄抄好的方案遞過去,問道:“大人,您再瞧瞧,這六科給事中的職責劃分,是不是夠細了?”
馬文升接過方案,仔細翻看。
指尖在“戶科給事中專司核查漕運、鹽稅賬目,不得乾預軍政決策”那行字上停了停。
又翻到“工科給事中需每月巡查京營軍械庫,將損耗明細直報司禮監”這一條。
他終於鬆了口氣,說道:“夠了。這樣一來,給事中們有了具體差事,就沒空盯著陛下挑刺了。”
吳謙見狀,趕忙遞上一杯熱茶,說道:“大人,咱們還加了條‘考成法’——給事中若三個月查不出實際問題,或彈劾有誤三次以上,直接貶為地方驛丞。這下他們該不敢再空談了吧?”
“狠是狠了點,卻管用。”馬文升呷了口茶,茶水滾燙,燙得他齜牙咧嘴,卻也驅散了些困意。
他接著說道:“陛下要的是辦實事的人,不是隻會搖筆杆子的酸儒。”
趙毅把方案裝訂成冊,封皮上寫著“六科給事中改製芻議”七個字,字裡行間透著股謹慎。
他擔憂地說道:“大人,這方案把給事中的監察權全落到了具體事務上,連‘規諫君過’都改成了‘遇大政可聯名上書,單名諫言無效’——會不會太激進了?”
“不激進點,過不了陛下那關。”馬文升把方案揣進懷裡,起身時腿一軟,差點摔倒。
他穩住身形,說道:“咱們熬了一天一夜,賭的就是這個。走,去坤寧宮。”
辰時的陽光剛好越過宮牆,灑下一片金黃。
馬文升趕到暖閣時,朱厚照正在看歐陽鐸送來的賑災月報。
見他進來,朱厚照頭也沒抬,問道:“方案呢?”
“臣……臣帶來了。”馬文升把方案遞上去,手心全是汗。
朱厚照接過方案,慢悠悠地翻著。
暖閣裡靜得能聽見他翻頁的聲音。
馬文升站在旁邊,後背的汗把官袍都浸濕了。
他心裡忐忑不安,這方案改得太徹底,幾乎是把給事中的“言官特權”砍了大半,就怕陛下覺得他們在敷衍。
看到“六科給事中需輪值巡查地方,每年至少有半年在州縣”時,朱厚照嘴角終於勾了勾。
看到“彈劾奏章需附實證,無實證者以誹謗論罪”時,他輕輕“嗯”了一聲。
等翻完最後一頁,他把方案往桌上一放,看著馬文升說道:“這些老頭子,果然是要逼一逼才能辦實事啊。”
馬文升心裡一緊,連忙躬身說道:“臣等愚鈍,讓陛下費心了。”
“方案我看了,很好嘛。”朱厚照站起身,走到他麵前。
少年天子的身高剛到馬文升肩膀,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說道:“你看,你不是能乾好實事嗎?之前怎麼總想著和那些酸儒抱團?”
馬文升老臉一紅,五十多歲的人被十五歲的少年教訓,心裡不是滋味,卻隻能連連稱是:“陛下教訓的是,臣……臣知錯了。”
“知錯就好。”朱厚照揶揄地笑了笑,把方案扔回給他,“這方案你拿去給李東陽看看。”
“王昭不是說,什麼都得經過內閣同意嗎?”他挑眉,接著說道:“你就去和他商量商量,讓內閣趕緊批了——彆讓朕再等。”
馬文升心裡咯噔一下。
陛下這是故意的!明知道李東陽不讚成動言官製度,還讓他去傳話,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嗎?
可他哪敢說不,隻能硬著頭皮接了方案:“臣……臣遵旨。”
看著馬文升佝僂著背退出暖閣,朱厚照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他走到窗邊,望著宮牆外的天空,摸了摸後腦勺。
穿越過來兩個多月,天天不是和老臣鬥智鬥勇,就是忙著查貪腐、改製度,連北京城長什麼樣都沒好好看過。
“張永。”他忽然喊了一聲。
張永從門外探進頭:“奴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