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的保定府衙前,木棚下依舊擠滿百姓。
文書換了三個,紙硯用空五套,桌上茶水添了一次又一次。
王守仁嗓子沙啞,仍耐心聽著每一人訴說。
天快亮時,最後一個抱孩子的婦人說完冤屈,揣著王守仁寫的承諾紙條離開。
廣場上百姓漸漸散去,隻留滿地腳印與未涼透的茶碗。
王守仁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看向桌上厚厚一疊口供記錄:“韓尚書,你看看這些,保定府的問題比咱們想的還大。”
韓文拿起口供逐頁翻看,眉頭越皺越緊。
除馮舉人、趙全貪墨賑災糧外,還有鄉紳勾結驛站私運鹽鐵、保定衛士兵強占民女、小吏偽造戶籍騙取朝廷補貼,樁樁件件觸目驚心。
“這些口供得立刻呈給陛下。”韓文放下口供,語氣凝重:“保定府是個爛攤子,光靠咱們處置小嘍囉不夠,背後說不定還有京官牽扯,得讓陛下定奪。”
劉瑾湊過來翻兩頁口供,點頭:“咱家也覺得該報給陛下,趙全是知府,馮舉人背後有前禮部侍郎的關係,這些人不交由陛下處置,怕是鎮不住京裡那些人。”
陸炳靠在棚柱上補充:“還有那三個沒殺的要犯——鄉紳頭目、保定衛指揮僉事、通判,這三人嘴裡說不定能撬出京裡關係,得押回北京讓陛下親自審。”
四人一拍即合,決定先在保定府安定民生:放糧、還地、幫百姓追回被搶財物,同時派個人帶口供和沒殺的要犯回北京,向朱厚照稟報詳情,等陛下旨意下來再處置後續事宜。
可派誰去,幾人起了分歧。
陸炳先開口:“我派錦衣衛的人去!錦衣衛騎馬快,不出五天就能到北京,還能保證要犯和口供安全。”
劉瑾立刻反駁:“不行!錦衣衛的人粗手粗腳,萬一在路上驚了要犯,或是丟了口供怎麼辦?還是讓東廠的番子去,番子心細,還懂規矩,能把事情說清楚。”
“東廠番子懂什麼軍務?路上要是遇到山賊或是亂兵,他們能護住人?”陸炳不服氣,兩人當場吵起來,一個說錦衣衛能打,一個說東廠番子心細,誰也不讓誰。
韓文看著兩人吵得麵紅耳赤,無奈歎氣,轉頭看向一直沒說話的王守仁:“王主事,你倒是說句話,咱們該派誰去?”
王守仁沉默片刻,緩緩開口:“我覺得,派沈希儀去最合適。”
這話一出,陸炳和劉瑾都停了爭吵,齊刷刷看向他,連韓文都有些驚訝:“沈希儀?他是京營總兵,負責帶兵,讓他去北京稟報,合適嗎?”
“合適,而且隻有他最合適。”王守仁語氣肯定,掰著手指分析:“第一,沈希儀懂軍務,帶五百精兵護送,路上不管遇到山賊還是亂兵,都能應對,比錦衣衛單打獨鬥、東廠隻會躲在暗處強。”
“第二,他跟著咱們查案,從封城到抓要犯,再到昨晚聽百姓訴苦,全程都參與了,對保定府的情況比誰都清楚,見到陛下,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透徹,不用像錦衣衛或東廠那樣,隻會撿重點說,漏了關鍵細節。”
“第三,他是陛下親自挖到京營的人才,陛下信任他,他說的話,陛下會更信——咱們報上去的口供和要犯,有他在旁邊佐證,陛下能更快判斷出背後有沒有京官牽扯,不用再派人來複核,省了時間。”
這三點理由,句句都說到了點子上。
陸炳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找不到理由——沈希儀確實全程參與查案,還懂軍務,派他去,確實比派錦衣衛或東廠的人穩妥。
劉瑾也撚著胡須點頭:“王主事說得對,沈總兵確實合適,他心細,又懂規矩,不會像錦衣衛那樣毛毛躁躁,也不會像東廠番子那樣,在陛下麵前說不清楚話。”
韓文更是笑著道:“還是王主事考慮周全,就派沈希儀去,沒人比他更合適了。”
分歧解決,幾人立刻讓人去叫沈希儀。
沈希儀剛帶著夜不收從黑風寨回來,一身風塵,聽說要派他回北京,愣了一下,隨即躬身:“下官遵命!隻是保定府這邊的防務……”
“你放心,”徐延德拍著他的肩膀:“你走後,京營的三千人馬我來管,放糧、護院的事,我都能應付,等你帶著陛下的旨意回來就行。”
王守仁從桌上拿起口供,整理好遞給沈希儀:“這些口供都標了重點,你見到陛下,先把保定府貪墨的數額、涉及的人員說清楚,再把百姓的冤屈念給陛下聽——陛下最看重百姓,知道百姓受了這麼多苦,定會儘快下旨。”
他又指了指被押在大牢裡的三個要犯:“那三個要犯,你讓人嚴加看管,路上彆讓他們自儘或串供,到了北京,直接交給錦衣衛大牢,等陛下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