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暖閣外的竹簾被輕輕掀開。
朱厚照負手走了進來,指尖還沾著些院外石榴樹的露水。
神色比去時平和了不少。
四位大佬正圍在案前低聲商議,聽到動靜連忙轉身,齊齊躬身行禮。
“臣等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沈希儀也跟著起身,垂手站在一旁。
目光落在朱厚照身上,等著陛下問話。
朱厚照擺了擺手,聲音帶著幾分隨意。
“免禮吧,坐。商議了兩個時辰,該有結果了?”
李東陽往前邁了一步,手裡捧著一卷擬好的章程,躬身道。
“回陛下,臣等已商議妥當。關於保定府貪腐案,擬分三步處置。”
“第一步,處置在押人犯——趙全、馮某、保定衛指揮僉事三人,交由三法司會審,若查實勾結京營、通山賊等罪,按律淩遲,家產抄沒充作賑災款;京營百戶馮成,由都察院牽頭查辦,若屬實,連坐其家眷,削去勳貴蔭蔽。”
“第二步,安置災民——由戶部撥款三萬兩,聯合順天府,在保定府設十個放糧點,連放一個月,同時派吏員核查被占土地,半月內歸還給百姓,被貪官損毀的房屋,由地方官牽頭重建,費用從抄沒家產中出。”
“第三步,追查餘黨——東廠和錦衣衛繼續排查北直隸、山西與保定府貪腐案有關的商號、驛站,若發現京官牽扯,即刻報給陛下,再行處置。”
他說完,將章程遞上前。
“這是臣等擬的詳細章程,已蓋好各衙門印信,請陛下過目。”
朱厚照卻沒接,隻是瞥了眼章程上的印鑒,淡淡道。
“章程朕就不看了,你們定的,朕信得過。”
這話一出,四位大佬都愣了。
陛下竟連看都不看?這是何等的信任,又或是何等的放權?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朱厚照話鋒一轉,語氣沉了下來。
“隻是朕有幾句話,想跟你們說說。”
“先帝爺在位時,念你們是老臣,給了你們高官厚祿,賜了你們田宅奴仆,為的是什麼?為的是讓你們替大明乾活,替百姓辦事。”
“可現在呢?待遇你們拿著,好處你們占著,遇事卻隻知道拿‘祖宗家法’來糊弄朕——祖宗家法能治得了草原的韃靼嗎?能管得了南方的流民嗎?能讓保定府的百姓吃上飯嗎?”
“都不能!”
他提高聲音,目光掃過四人。
“能辦實事的,從來不是那些寫在紙上的‘祖製’,而是你們這些站在朝堂上的官!”
韓邦、楊守隨、張敷華三人的臉瞬間紅了,低著頭不敢看朱厚照。
陛下這話,是在說他們之前拿祖製擋事,是在戳他們的痛處。
李東陽更是老臉發燙,手裡的章程都攥緊了。
他之前也勸過陛下“彆違祖製”,現在想來,確實是糊塗了。
“朕今年隻有十五歲。”
朱厚照的聲音放緩了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清醒。
“你們幾位,年近花甲,論年紀,都能做朕的爺爺了。”
“朕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都知道‘祖製要守,但更要變通’,都知道‘百姓吃飽飯比什麼都重要’,你們這幾位‘爺爺’,可彆越活越糊塗,忘了當官的本分。”
這話像一記重錘,砸在四位大佬心上。
韓邦的額頭滲出了汗。
張敷華的手指都在抖。
楊守隨更是羞愧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突然,朱厚照往前邁了一步,對著四位大佬,緩緩躬身行了一禮。
“陛下!”
四位大佬嚇得魂都飛了,“噗通”一聲齊齊跪下。
李東陽更是老淚縱橫。
“陛下使不得!臣等糊塗,臣等知錯!請陛下恕罪!”
沈希儀也驚得連忙跪下。
陛下是九五之尊,竟給臣子行禮,這是何等的重視,又是何等的鞭策!
朱厚照直起身,伸手扶他們。
“起來吧,朕這一禮,不是給你們的官帽,是給你們身上的‘大明臣子’四個字。”
“朕希望你們記住,不管是內閣還是三法司,都彆再抱著‘祖製’不放,多想想百姓,多辦點實事,彆讓朕失望,彆讓先帝失望,更彆讓大明的百姓失望。”
“臣等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