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剛踏進坤寧宮暖閣,就見馬文升端坐在案前的錦凳上。
鬢角的白發在晨光裡格外顯眼。
老尚書穿著一身緋色官袍,卻沒往日那般挺拔。
手肘撐在案上,似乎在強撐著精神。
見朱厚照進來,連忙掙紮著起身,動作比平時慢了半拍。
“臣馬文升,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躬身行禮,聲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沙啞。
說完還輕輕咳了兩聲,用帕子捂了捂嘴。
朱厚照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他。
“馬尚書快坐下,不用多禮。你身子不好,怎麼還親自跑一趟?讓人遞個奏折過來就是了。”
旁邊的小太監連忙搬來軟墊,墊在馬文升的錦凳上。
馬文升謝過恩,坐下後又咳了幾聲,才緩緩開口。
“陛下,臣今日來,是有件大事要向陛下稟報,事關吏部,臣不敢隻遞奏折,怕說不清楚。”
朱厚照在他對麵坐下,示意小太監倒茶。
“馬尚書有話直說,不管是吏部的事,還是你身子的事,都儘管跟朕說。”
馬文升端起茶杯,卻沒喝,隻是看著杯中的茶水,沉默了片刻。
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才抬頭看向朱厚照,眼神裡滿是愧疚。
“陛下,臣……臣想向陛下請辭,辭去吏部尚書一職。”
“請辭?”
朱厚照愣了一下,手裡的茶盞頓在半空。
“馬尚書,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吏部的事太累,還是有誰惹你不快了?要是累了,朕給你放幾天假,讓你歇一歇;要是有人惹你,朕替你做主!”
他實在沒想到馬文升會提辭職。
馬文升是三朝老臣,從憲宗爺時期就任職,到孝宗爺時已是吏部侍郎。
去年朱厚照登基,又提拔他做了吏部尚書。
這兩個月來,老尚書整頓吏治,剔除了十幾個貪腐的地方官,還重新梳理了官員考核製度,是實打實的能臣乾臣,怎麼突然就要辭職?
馬文升搖了搖頭,放下茶杯,手指輕輕敲著案麵,聲音更低了些。
“陛下,沒人惹臣,吏部的事雖忙,臣也能應付,隻是……隻是臣的身子實在撐不住了。”
他說著,又咳了起來,這次咳得更重,帕子上甚至沾了點淡淡的血絲,隻是他很快藏了起來,沒讓朱厚照看見。
“這兩個月來,臣總頭暈,批奏折到半夜就撐不住,得靠湯藥吊著精神。”
“前幾天吏部考核地方官,臣連著看了三天卷宗,最後竟暈在了案上,幸好被下屬扶住了。”
馬文升的語氣裡滿是無奈。
“臣今年已經六十八了,不比年輕時,要是再占著吏部尚書的位置,耽誤了官員任免、吏治整頓的事,臣就是大明的罪人啊!”
朱厚照看著他鬢角的白發,看著他眼底的疲憊,心裡忽然有些發酸。
他知道馬文升是個要強的人,若非真的撐不住,絕不會輕易提辭職。
可吏部是六部之首,掌管官員任免,馬文升一走,誰能接這個位置?
“馬尚書,”
朱厚照放緩了語氣,試圖挽留。
“朕知道你身子不好,可吏部離不開你。你要是覺得累,朕讓吏部侍郎幫你分擔些,再給你派兩個得力的屬官,你不用事事親力親為。你是三朝老臣,經驗豐富,換了彆人,朕不放心啊。”
“陛下的心意,臣明白,也感激陛下的信任。”
馬文升眼眶有些發紅,聲音卻很堅定。
“可臣的身子自己清楚,不是分擔就能撐住的。前幾日太醫跟臣說,要是再勞心勞力,怕是……怕是活不過今年冬天了。臣不怕死,可臣想在最後的日子裡,好好歇一歇,陪陪家裡的老妻,也不想因為自己的身子,誤了陛下的大事。”
這話一出,朱厚照再也說不出挽留的話。